第8章 对影成双(六)

姜若带他们从后门进了青楼,去的是她上次在的房间,在二楼。

进屋后,门被关上,姜若站在窗边,月光透过被打开的窗户缝隙渗进来,地上倒映出她的影子,一阵风吹过,窗户吱呀作响。

萧无相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有些防备的看着她,随时准备出手。

姜若什么都没说,她闭上眼,人未动,地上的影子却在微微晃动,叶久紧紧盯着地上的影子。

一阵阴风吹过,叶久能明显感觉到屋内的温度在下降,他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用来防身的匕首,浑身警惕。

叶久看不见,但萧无相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团红色的雾渐渐浮现在姜若的周围,地上的影子剧烈抖动,屋内的烛火不停晃动,像要断了线的风筝,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惨白的月光照在姜若的身上,衬得她的脸上更加没有气色。

“嘭——”一声,窗户骤然关上,风呜咽着被夺去了最后一线生机,地板上出现了两个影子,姜若再次睁开眼,却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眼神凌厉,唇角仅仅掀起一个弧度,却莫名瘆人,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

“你们好,我叫白净。听说……”

“你们一直在找我?”

她缓缓转身,将被关上的窗户重新打开,就这么随意地坐在窗沿上,整理了一下衣袖,这才施施然转头看向叶久跟萧无相:“想知道什么?”

“你……现在……”叶久脑海中闪过不少词,最后挑了一个能说出口的:“究竟算什么?”

没想到白净还真的仔细想了想,说:“鬼吧。”说完她又道:“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算什么,就是觉得跟鬼挺像的。”

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更不存在死人怨气大化为厉鬼一说,但是死了的人就这么活生生,也不算,借用姜若的身体出现在他们面前,多少有些超出他们的认知。

叶久摸不清她的态度,只能试探着问:“你想做什么?”

白净笑了,说:“我想做的已经做完了,现在应该是你们想做什么。”

她看着窗外人流往来,灯光闪烁,说了一句在别人提起来或许很莫名其妙的话:“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当个坏人。”

但叶久莫名从中读出了一丝落寞与无奈,如果可以,她应该也不愿意成为现在这样。

“那三个人,是我杀的,白焕也是我杀的。”她忽然承认了一切,转头朝他们露出一个得逞的笑:“而且……今晚,白守安跟他的情妇就会死。”

说完她缓缓问:“你们要去救他们吗?”

萧无相道:“我们现在去有用吗。”不是问句,是个陈述句,白净既然敢告诉他们,就说明无济于事了。

“没有用。但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不都爱干一些没用的事吗?”

叶久听出一些东西,问:“定天宗的那几个人呢?”

白净毫不遮拦地说:“我杀了。”

叶久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白净来了点兴趣,问:“为什么?”

刚刚那是叶久下意识的直觉,他总觉得虽然白净现在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样子有点像索命的厉鬼,但是她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

这可以说是他的感觉,也可以说是他的希望,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他只能找补:“你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人。”

白净突然笑起来,笑的眼角都有些泪花,她只觉得可笑,命运可笑,世人可笑,自己可笑。

笑完,心里只余苦涩,她看向叶久和萧无相,眼神复杂地说:“我没有看错你们。”

“做个交易吧。”

叶久问:“什么交易?”

“我给你们想要的真相,你们放过我。”

叶久没想到的是,萧无相比他更先做出决定:“好。”

叶久骤然看向他,虽然他也很同情白净的遭遇,但是现在他们对她一无所知,而且她表现出来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如果她变卦,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是一场浩劫。

叶久插话:“真相总能总能查明白,但你却是个巨大的未知数,你想让我们放过你,总要给个充分的理由。”

这话虽然不是很好听,但是有些事是不能只讲情面的。

白净也不在意仿佛意料之中,只等着他们来问,她勾起唇角说:“难道,你们不想知道……那个黑衣人是谁吗?”

“……”

白净道:“你们可以探灵,这样我总没法骗你们了吧。”

探灵其实就是进入一个人的识海,探查其记忆,对于普通人来说,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他们的精神力太低,若是被探灵,轻则记忆错乱,重则变成傻子。

对于修仙者来说,则拼精神力,若是强行进入对方识海且施术者精神力太低,极有可能被对方反窥记忆。

而精神力高低这个界定过于飘忽了,现实中完全无法测定,所以这个法术看起来很有用,实则非常鸡肋。

施术前,萧无相问:“你现在用的是姜若姑娘的身体……会有影响吗?”

白净摇头:“不会。”

萧无相点点头,把一只手递给叶久。

叶久刚开始还有点奇怪,问他:“干什么?”

“你不一起?”

叶久这才想过来,与施术者接触可以一起进入识海。他只在书中见过这个法术,却从未用过,而且自从灵脉毁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接触过修仙有关的东西了。

以前周围人都是普通的凡人,大家都一样,便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普通人了。

他低头哂笑,将手搭了上去。

萧无相虚虚地握住他的手,然后随手结了个印,在白净额头一点,随后他们的意识便进入了白净的识海。

“小净,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都可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挺着肚子的妇女和一个看起来很年轻温和的小姑娘。

那位怀着孕的妇女不用说,自然是白净的阿娘,而那位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刚及笄,气质与刚刚现实中见到的简直天差地别。

白净摸着阿娘的肚子,眼里含着期待,笑着说:“等它出生了,我就做件衣服给它。”

白夫人笑盈盈地问:“我们小净什么时候会做衣服了?”

白净骄傲地说:“我可以学呀,我学东西很快的。”

白夫人摸着肚子,说:“你看,你有一个很爱你的姐姐。”

“夫人要生了,快去请婆子!”

“水!快去再拿盆水!”

“夫人用力啊,马上就好了,坚持一下!”

场景转换,下人来来往往,忙的不可开交,府上里上下都紧张起来,白净站在廊下,焦急地等着。

除此之外,他还看见了站在院里的白守安。

他拦住了一个丫鬟,急忙问:“夫人怎么样?”

那个丫鬟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说:“不太好,婆子说……说……”

白守安吼了她一声:“说什么!?”

“说……说很可能一尸两命。”说完那个丫鬟就连忙跪了下来。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白守安往后倒退了几步,手抬起来抖个不停,朝屋内吼道:“救夫人!无论如何要保下夫人!”

一副悲愤至极,焦急万分的模样,眼中还含着泪,任谁看来都不似作假,或许在那一刻,他真的有后悔,只是,那点情分终究抵不过他骨子里的滥情。

白净自然也听见了,她捂住嘴,还是不敢相信那个丫鬟的话,仍抱有一丝希冀,她旁边的丫鬟连忙扶住她,安慰道:“小姐,别太难过了,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没一会儿,婆子出来,摇了摇头铡刀落下,下人们全都跪了下来,白净悲痛欲绝,身体受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白守安一步一步走向屋那边,最终停在门口,扶着门框痛哭,却始终没有进去。

门前的红灯笼变成白灯笼,白布挂满白府,白幡垂坠,随风飘动,灵堂满满当当站满了人。

有几个人正在安慰白守安,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白净安静地站在一旁,眼睛通红,神情冷漠,她就这么听着周围人半真半假的哭声,像一个透明人。

为了守孝,她的头发只用白布简单绑了一下,没有戴任何发饰。

“白大人,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当白灯笼再次变成红灯笼,场景置换,一切都变了样。

红纱挂满门廊,站在堂前的人穿起了喜服,来客从哭到笑,贺喜声不绝于耳,唯一不变的是穿着孝服站在廊下的白净,依然是那副冷眼旁观的模样。

“小姐,这里风大,回去吧。”她旁边站着的妇人眼里的心疼遮掩不住,是她母亲的陪嫁丫鬟。

“阿婆,这里好冷。”

白净看着站着院里跟人推杯换盏的她名义上的父亲,曾经慈祥的面容,如今看起来怎会如此陌生。

廊下起风,吹起她头发上绑着的白布,风凉,吹的人心里也凉。

被她唤做阿婆的人眼里也含着热泪,心疼的不得了。她看过夫人与老爷从相知到相恋,再到陪着夫人嫁进来,又看着小姐长大,她看了全程,只觉人心自古善变。

白净看腻了眼前这些人的虚与委蛇,转身离开。

叶久垂下眼,连他都看不下去眼前这场景了,很难想象身在其中的白净会是何感受。

因为垂眼的缘故,叶久能看见白净走起来时摆动的裙角,擦肩而过时,叶久才忽觉眼前的场景已经变换,原本站在白府廊下的他们到了衙门。

他和萧无相转过身,看见白净正跪在衙门里,举着一个文书,掷地有声地说:“小女白净,状告白府白守安,杀妻弑子,天理难容!皇天在上,后□□鉴,愿复明查,沉冤得雪!”

“嘭——”白净双手交叠置于额前,俯身磕头。

一声声,一下下,字字珠玑,可直到额头磕的血肉模糊,愿意听她说话的也只有无声的寒风。

这一天,世界又失去了一个愿意相信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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