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中辣

应鸿心头一凛,指着架子问:“那套铠甲……是你们八爷的铠甲吗?”

此时兵器架上,一枪一甲威立。银枪锋锐,银甲坚硬,森森如神兵。

见此,应鸿想起昨夜危在旦夕的一幕。

当时陈仲山追至他身后,铁环大刀如惊雷劈下,紧要关头,景珵提枪赶来。那枪在他手里搠出如风,瞬间刺入陈仲山小腹,又急速挺进,将死神从应鸿身边远远推开。

应鸿刀下逃生,百感交集,又闻景珵耳边轻语,心情激荡,当即拥住了他。而景珵当时没有披甲,身上薄衣轻纱,尽是温度。应鸿脸颊、胸膛、四肢百骸与他相贴,一颗心温成了暖阳。

陆思说:“是的,此甲名‘蛟云’,正是八爷的战甲。枪也是八爷的佩枪,名‘瑞雪银龙’。”

蛟云……瑞雪银龙……

应鸿心中浮想联翩,问道:“你们八爷人呢?”

陆思微一沉吟:“八爷刚才出去了,说是晚点再过来。”

“刚才出去?”应鸿讶异,“他是来过?”

陆思说:“应老板昨夜力竭昏迷,八爷一直守在身边。从织秀镇到此,未离开分毫。”

应鸿道:“一直都在?”

陆思道:“嗯,一直都在。”

闻言,应鸿脸颊微热,垂下眸,不说话了。

彼时帐中,林阿嬷和王家夫妇坐在榻前。身边烛火跳动,照亮了他们脸上暗沉不定的神色。

林阿嬷叹了口气:“唉……”

应鸿回过神,问:“阿嬷,怎么了?怎么唉声叹气的?”

林阿嬷面容松弛,苍老如枯枝。她忧心忡忡道:“应鸿啊……你感觉身上的伤,好走动吗?”

“走动?”应鸿摸了摸头上、胸口的纱布,说,“背后的伤不妨碍走动,脚的话……比之前好点,只是偶尔还有些疼。”

林阿嬷千思百转,道:“既然比之前好点,那咱们收拾一下,明天就回去吧。”

应鸿吃了一惊:“回去?是回霍城?”

林阿嬷颔首:“嗯。”

应鸿有些无措,心想阿嬷住在军营,期初极其不习惯,好不容易适应,怎么突然想回去了?他心中不解,欲求助王家夫妇,但见二人神色与林阿嬷如出一辙,估计回霍城是他们共同的意思。

应鸿道:“阿嬷,您是哪不舒服吗?怎么突然想回去了?”

林阿嬷摇头:“没有不舒服。就是觉得……待在家里好,家里舒坦。”

应鸿哑然。

陆思这时收了手边金针,说:“老人家,家里虽舒坦,但你们刚从霍城出来,见识过姚县令的手段,这一回去,可算得上羊入虎口。”

“霍城不好回,那咱就去别的地方。”王大龙道,“小老板,我和娘子想好了,螺运鸿味道好,开哪都是开,都能营生。你就安心养伤、养腿,店里的事交给我们,我们负责赚钱照顾你——倘若你那伤落下什么病根,不好走动,也别担心,即便我和娘子照顾不了,往后还有二虎这臭小子。”

王二虎虽万分不愿离开军营,但父命难违,小老板不能弃,遂噘着嘴,冲应鸿点了点头。

应鸿喃喃道:“你们……”

王大龙见他犹犹豫豫,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小老板,你之前不是说,不想见鹤襄王。那正好,明日出了这营,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我们与他,各自两散。”

应鸿一愣,这才明白,众人是因为景珵到来而想离开。片刻,掩声道:“我……我也不是不想见他……”

王娘子看出应鸿心有不舍,忙按住激动的王大龙:“小老板……你与王爷之间的事,我们虽置身事外,但也看得出,你与王爷情投意合,经历了这么多事,也算……也算难得的缘分。但伴君如伴虎,我们不希望你一而再、再而三因他深入险境,丢了自己的性命。”

应鸿见众人神情,是觉景珵此时不在另有其因:“你们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他同意你们离开?”

王娘子浅叹了口气:“我们哪敢说什么……他如今是王爷,不再是咱螺运鸿的伙计,话哪能直接说。我们会想回去,纯属担心。倘若继续待在这儿,你与二虎出点什么事,我们可就——”

说到这,王娘子想起昨日在地洞避险时的心情,不禁眼泛泪花。王大龙深有其感,道:“小老板,我们现在就等你一句话。你说走,咱们立马收拾东西,天亮就走。管他同不同意,若不同意,还能要了我们命不成?”

他话里愤愤,应鸿瞬间陷入沉思。

另一边,陆思被众人所言吓得冷汗频频,心想不妙,八爷贵客在军营劳心伤神,积怨许久,昨日一战,又见真刀真枪的血腥场面,怕是早已定下远走之心。他左思右想,打算找八爷过来亲自劝说。然而,刚走出营房,他便从士兵口中得知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此时榻上,应鸿沉默许久,跟众人道:“我还不想走。”

林阿嬷皱眉:“为何啊?”

应鸿认真思索,道:“我不想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林阿嬷苦笑一声:“他是王爷,这里的人都得听他的,怎会是一个人?”

应鸿半垂着眸,不答话。

林阿嬷跟着沉默。须臾,她问:“应鸿……难道你与王爷真有那样的情分?才舍不得离开?”

林阿嬷与应鸿母子相处虽只一载,但应鸿在想什么,她都能猜出一二。此时此刻,应鸿眼里缱绻,如云缥缈,想着什么全写在脸上。

林阿嬷痛心疾首,拐杖连连戳地:“你,你这是何苦呢?!”

“阿嬷,”应鸿抬起眸,说,“我不苦,心里装着一个人,就不觉得苦。”

林阿嬷道:“是,你是不觉得苦,但你这些苦,可全让我这当娘的吃进肚子里了!”

应鸿瞳孔大睁:“阿嬷……”

林阿嬷一时激动,泪随声出:“先且不说你与男子相爱要遭到别人何种眼光,就说你如今一身伤皆是因为谁?我们想离开,也是心疼你啊!你自己想想,你进医馆,进衙门,哪次受伤,不是伤在你身上,痛在我心里?现在好,你还要把命都搭在这儿,不就是连同我的命一起放在鬼门关,要我跟你一同活不成!”

“不是……”应鸿急忙下榻,趔趄跪在林阿嬷面前,“阿嬷,我不是这个意思,绝对不是,我……”

应鸿有些无措,心念电转,道:“阿嬷,你要是在这里害怕,不如先跟龙叔他们离开,在附近安顿下来。阿四迟早要回京城,只要他一走,我就去找你们,好不好?”

林阿嬷一愣。

应鸿道:“要是你觉得霍城附近还是不安全,那就去北方,只要离得远,那个姚大人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们。”

“你——”林阿嬷苦怨不已,执杖戳地,“咚咚”作响,“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想走,难道是为我自己?……应鸿,你是我儿子,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当娘的不论去哪、在哪,怕都是要跟你一同去了!”

应鸿看着林阿嬷失魂失色的样子,心中一震,彻底愣然了。

他忆起自己重生来到这里,身无亲人,乞丐身份又让他雪上加霜,起初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走投无路时,是林阿嬷收留了他。

本以为,这晚来的亲缘淡薄,但没想到,不过一年时间,林阿嬷就已将他当成亲儿子看待。这于他一个孑然一身的人来说,又何尝不是莫大的幸福与幸运。

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

“我不走。”

林阿嬷愕然:“你——”

应鸿道:“阿嬷,阿四他人很好,我很喜欢,这是我在知道他是王爷之前,就已经清楚的事。先前不想见他,只是因为我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但昨晚一面,见到他本人,我才知道,自己骗自己,其实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阿嬷……阿四他曾是我的伙计,是我螺运鸿的人,就和您担心我一样,我也担心他……我……我真的不想走……”

林阿嬷眼中含泪:“他是王爷,该担心也是由皇宫里的人担心,用不着你来。”

“可……”应鸿微微皱眉,语气有些无辜,“可他也是我喜欢的人,我难道不该担心吗?”

林阿嬷讶然,话与泪都噎住了。

她没想到应鸿与王爷情深爱笃,竟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半响,终收了泪,异常决然道:“总之我不允,要把你留在这儿,还不如直接将我送去见我那口子——大龙,你赶紧收拾细软,明日天一亮,我们就走。”

应鸿大惊失色:“阿嬷!”

帐中,几人争执声愈来愈烈,而营外,一阵“噔噔”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钱丙丙端着三碗汤药,撩帘抢进帐中。

他行色匆匆,眼不抬,耳不闻,直接将食案放在桌上,快死不活地说:“快……这……这些药……赶赶紧趁……趁热喝!三……三碗……都喝!”话罢,拔足往外赶去。

应鸿见他眼中带火,如上战场。登时,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他趔趄抢出营外,喊道:“钱总旗!外面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急?”

钱丙丙闻声驻足,一脸不知所措。

应鸿见他不语,干脆自行眺望。只见营中远处,各路篝火连天,乒乒乓乓,嘈杂不已,有人道“快快快!赶紧的,去那边找找”、“带上火把,找到人立马回禀”、“你们几个动作快点,磨蹭什么”。

众士兵神情焦灼,无一不惶,就连高大威武的陈不催都一脸苦相,站在树下,幽幽异常。

应鸿以为敌人再次来袭,正想带家人避险,见不是这么回事,忙卸了口气,道:“你们是在找什么?怎么出动了这么多人。”

钱丙丙犹豫了会,支支吾吾道:“没……没找什么……应小老板……不必担心……快……快回去喝药……”

应鸿默然片刻:“大家如今在同一营生活,同舟共济,发生什么事还请相告,没必要专门隐瞒。”

钱丙丙浅叹了一口气,说:“害……我们……我们就是……在……在找八爷……”

应鸿一愣:“找他?他怎么了?”

钱丙丙一脸纠结。

应鸿急了:“说话。”

钱丙丙说:“嗯……八……八爷……八爷他……他刚刚去山下散心……好好像……不小心……掉……掉水里去了……”

应鸿:“……”

应鸿:“???”

应鸿:“掉水里?”

***

西灵岛的营地建在半山腰上。

景珵先前离了营,挥退了所有士兵,独自往山下走去。离去时,有两个亲卫远远盯着,见他静立河边,目览星河,没什么异样,一时安了心。怎料,一个不留神,景珵便从他们视野里消失了。

“二虎!找到没?”

王二虎气喘吁吁跑来,道:“没!”

应鸿身立河岸,望了眼码头。此时江浪打来,掩盖了他声音里所有的焦躁:“岛边驻守地方都找了?”

王二虎道:“找了,没有!陈大哥已经带人往那边岸上去了,不知找到没。”

应鸿愠色难掩。

适才,众人将景珵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眠的事告诉了他,气得他肺都要炸了。心想活了两辈子,怎么也没想过有人会因为他一句气话玩绝食,还大半夜玩失踪!几个意思啊?一个王爷搞离家出走吗?!

王二虎同望码头:“小老板,阿四不会真的偷偷开船走了吧?怎么到处都找不到。难道……他真落水里去了?”

应鸿收回目光:“船数没少,应该没走。再说这里这么多人等他吩咐,也不可能走。落水……不会吧……他水性不差啊……”

王二虎皱了眉,一时想不明白阿四去了哪。但片刻,一个不好的想法从心底漾出:“小老板,你说……”

他声诡异:“阿四会不会是知道你不喜欢他了,一时想不明白,就投——”

“不可能!”

应鸿坚决不信景珵会干那种“男人不爱我了我要投河自尽”的蠢事,立即指了个山脚林子,说:“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再去那边找找,我往这边。”

王二虎收了心:“好!”

西灵岛是座河中孤岛,时至夏季,岛上林子、河岸全是萤火虫,煞是好看。可再好看,这会也无人欣赏。一岛士兵正举着火把绕山、绕河寻找,“王爷”、“八爷”、“阿四”喊彻山头也不见回应。

应鸿往景珵最初消失的地方找,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

他怒气难抒,后心伤口再次裂开。想高声怒骂,又疼,想跺脚,又没脚能跺,只能拿着拐杖痛打身边荒草,朝林子深处又喊了声:“景珵!”

无人回应。

“阿四!”

还是无人回应。

应鸿一拐杖横扫天地,气得语不成句:“你——你你你,你最好别给我逮着!多大的人了,怎么听两句气话就出走,这么难伺候的吗?!”说时挥开前路萤火,打落一片灌丛。草木簌沙,枝叶尽数掉落。

应鸿却忽地一愣。

只因前路障碍物大片消失,赫然显现一处幽灵暗地。那地萤火稀少,藤蔓纵生百尺,挂满了整个山壁。而山壁之下,还有个山洞。

应鸿这会着急找景珵,没想那么多,直接探进洞中。

甫一进去,就听这洞静悄悄,空荡荡,无声可闻。原来,这洞空阔深邃,四壁成环,青石耸立,声音被层层阻隔,不易外泄也不易进,这洞便成了天然的隔音室,与世隔绝。而向上一望,这洞又高不可测,只洞顶一月牙缝隙纰漏无数月光,落入洞中,洁白生辉。

应鸿望着洞天福地出神,想往里再探。恰时,一道悉悉索索的怪声和滴答水声从里传来。

只见那声来处,一座月牙小泉静卧中央。通往之路不宽不长,是条青砖小路,走几步就能到头。

然而,此时尽头处,一双白靴微动,从青石后侧悉悉露出。

那靴子被月光倾泻,银闪闪的,穿在颀长小腿上,纤细,漂亮,引人瞩目。

明天好戏开演。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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