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尖锐对峙

“——卫道长!”梁羽想都不想立刻维护陆徵,“陆徵是我的同伴,你莫非是看错了?她是为了来山中寻我,与这鹭谭山的风波并无联系!”

卫珣神情更骇:“你竟然——!!”

陆徵抬眼无波无澜地觑向红绫,随即从容地从身后拿出那把剑,握剑的手极稳,红绫竟是硬生生地被逼退了半步。

两人的法器在空中对峙了许久,最终卫珣像是意识到什么,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讽刺的笑,随即收回了红绫。

在场的人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卫珣终于淡声冷笑:“我今日放过你,不是给你这个面子,是给这把剑一个面子。”

陆徵原本冷淡的面容蓦然展出一个明媚的笑,柔和温暖,眼底甚至微有亮光。

梁羽本就一错不错地盯着陆徵,此时更是被这笑意晃了心神,少见陆徵这么开心的样子,何况这笑并不假,极为真心。

“二位大人。”陆徵微微弯下腰,谦恭之意甚至过于方才的扶桑守火人江郦,“陆徵此来只是为了寻奉祀大人,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梁羽一怔。

她余光望去,卫珣的神情比冰碴更冷,江郦的面上似乎也浮现出一点震惊,而这种震惊比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似乎隐隐约约更像是……“你怎么会有脸出现在这里。”

她其实猜到了陆徵先前的离开是因为卫珣这个人,也猜到了她们或许认识。

但她没有猜到的是,陆徵似乎并不被她们喜欢。

过了一会儿,江郦才用一种生硬地语气说道:“原来昭明庆典那夜,是你将奉祀大人带走了,真是……好谋算。”

陆徵眼波流转,目光扫过面前神色各异的三个人,随即痛快地承认了:“但昭明庆典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是当日才知道的,庆典如此精彩,没有我不参与的道理。只是看你们这个样子,你们不也早就知道了?甚至比我还知道得更早。然而奉祀大人有难,最终倒是我捷足先登了,可见你们的真心,看上去也并不是很真。”

“你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卫珣像是被戳中了痛点一般勃然大怒,“谁是最道貌岸然、恩将仇报之人,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别以为你仗着奉祀大人不清楚便可以颠倒黑白!”

不清楚的事情……梁羽心里打了个突。

庆典上她做了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是真,在场的人也被她的“危言耸听”吓到了也是真,神殿的祷祝都大发雷霆也是真,但谁都不可能会想到——神殿的祷祝真的会痛下杀手。

神鸟传信的时候,她正在犹豫是否要离开神殿,因此正是守火人让她确定了她在庆典上的所作所为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而是触动了神殿祷祝的利益,须得迅速离开。

也就是说,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祷祝们真的想要杀死她以绝后患。

陆徵能够候在溯世崖后山,为何?这其中有两个问题,其一是她被人追杀,其二则是她会从溯世崖跌落,险些丧命。

她落崖的时候,陆徵接住了她,这一切都正好得让人胆战心惊——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难道真的就这么巧吗?

救命之恩,她不可能去怀疑陆徵居心不良。但江郦、卫珣的质问又是为了什么?在她遇到陆徵以前,陆徵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陆徵又欠了欠身,答道:“从前的事情是我有负,但这件事和二位大人并无干系,既然人都死了,那就别兴师问罪了,为了我这样的罪人动怒,并不值得。”

“死”这个字眼一出,江郦和卫珣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额头青筋暴跳仿佛下一刻虹仞箭就要插到陆徵的肺腑之中。

梁羽只注意到“罪人”两个字。

这又是为什么?

浑身的气血仿佛都在上涌般,她说不出任何话,她就像是一个局外人,只能看着这三个人说她听不懂的事情。

但江郦终究还是修养极好,百般平复之后,问道:“你要让奉祀大人去何处?”

陆徵淡声:“我已与奉祀大人说好,待徽城事毕,我们会动身前往孟阳国。”

江郦与卫珣对视一眼,过了一会儿卫珣才道:“我与守火人会护佑奉祀大人,至于你,陵山诸事莫不有你从中捣鬼的一份?”

陆徵不卑不亢地回答:“我说过,我只是来寻奉祀大人的。”

江郦的整张脸写满了“怀疑”,陆徵不傻自然知道,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目的,极为坦然地举起手,将中间的三根手指并拢指向上方:“若我此来有二心,不论是想陷奉祀大人于不义之地,还是勾结鹭谭山幕后黑手兴风作浪,羲和上神在上,便让我不得好死——”

“陆徵!”梁羽面色铁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奔上前打断了陆徵的发誓,她习武多年,轻而易举地便将陆徵的手按下,又怕贸然去掰陆徵的指节伤了她,于是握住陆徵的手,低声道,“这种毒誓……没有必要为了我自证清白,我信你,陆徵,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陆徵淡淡地望向卫珣,一言不发。

卫珣的脸色由青转黑又由黑转白十分精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许久,仍旧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

“我没有逼你发誓的意思。”江郦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我的确对你心有芥蒂,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再……”

她沉默了下来。

陆徵仍旧神色泰然:“多谢了,大人。”

她说罢,低头看了一眼被梁羽紧紧攥住的手,从口唇中溢出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讽笑。

不知怎地,梁羽忽然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股极为悲伤绝望的心绪攫住了。

陆徵……她在心里默默地低语。

“我过来的时候,刚巧碰到个陷于险境的年轻人,便顺手救了。你们几位要是为了这个人过来,那就可以回去了,要是想要继续找无面人,那轻便。”陆徵说罢,还彬彬有礼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梁羽回过神来,问了一些容貌上的细节,确定年轻人是指蒯澜后松了口气,又问:“我记得她应当有个伴侣,你见过吗?”

陆徵回忆了一下,摆了摆手:“没见过,不过她和我说她同伴抛弃她走了,说的应当不是你们,那可能是你说的那个人吧。”

“失踪的事情又是因为什么?”卫珣问。

陆徵道:“这件事我并不清楚,我该做的已经做了,就此别过。”

她又欠身行礼,随即向神殿另一侧走去,梁羽愣了一下便下意识跟上。

江郦皱眉:“她认出来了?”

卫珣淡淡地笑了笑。

“她没有认出来,否则……青寒螭怎么会在她手上?”

梁羽从睡梦中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方才正躺在驿馆房间的床榻之上,身上盖着薄被,被她这么一带滑落下去,她看到陆徵背对着她,握着一卷书靠在窗边。

天色已经晚了,外头依稀传来夜间市集热闹的叫喊声。

“我……睡了多久?”梁羽感觉自己脑海中中一片空白,要问的太多以至于她的思绪已然偃旗息鼓。

陆徵转过身,似笑非笑地回答:“没多久,大概三四个时辰。”

梁羽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盯着陆徵的眼眸。

她读不到任何东西。

陆徵放下书册,抚平翘起的边角,随即起身走到她身边,低下头道:“差不多时间了,我看看你的伤。”

梁羽沉默了片刻,翻过身趴在床榻上。

陆徵很轻缓地撩起她的中衣,露出背上十几道纵横交错的疤痕——鹭谭山上她背过谈泱,当时背上的伤口有挣开流血。

“稍等。”陆徵将中衣重新盖拢,走到旁边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梁羽知道她在找东西,索性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试着让自己震荡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陆徵又走到她身边坐下,瓷瓶瓶盖轻启的声音过后,她闻到一股奇异的冷香,像是大雪过后有人在雪地里栽下一株无法成活的花,如垂死的人回光返照,断续、绝望地向过路者递去微末的挣扎。

“这是什么?”她问。

陆徵打了个哈欠:“去药铺买的跌打损伤膏,那老板真是坑人,以为我不识货呢开始还想要我半两银子。”

梁羽默然不语,她总觉得陆徵没说实话。

陆徵的指尖落在她的背上,触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变得冰凉如雪,她闭上眼,犹豫是否要问起鹭谭山的事情。

但最终还是没有问。

“我们现在有的银钱够去孟阳国吗?”梁羽拣了个既要紧又无伤大雅的问题,她倒是无所谓去哪儿,但陆徵一直对前往孟阳国这件事相当执着。

陆徵笑道:“歇两天就走。”

梁羽又问:“你是怎么赚到这么多银钱的,虽说你和那老板……这药也不便宜吧?刚到这儿的时候你不是还让我忍住?”

她尽量将问题说得轻松自在,然而她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总有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她好像遗漏了什么,又好像并没有遗漏。

陆徵果然十分不满:“什么叫我让你忍住?你可摸摸你的良心,姑射山什么地方你比我清楚,就是你不省人事不知道我为了清你血脉的戾气花了多少法力,再说我不是把你安顿下来之后立刻就去赚钱找药了吗?小孩儿心性。”

梁羽连忙举手投降:“是我不懂这些。”

但陆徵也并不生气,收了药瓶放回自己的包裹,回答了梁羽方才的疑问:“这徽城人还挺有审美,我去戏台给人表演舞剑去了。”

舞剑?梁羽差点没笑出声,心想陆徵不会真把自己当小孩儿,这种胡话也会信。

“你这样的身份怎么会去纡尊降贵做这样的事?”梁羽也装糊涂。

“什么身份?没什么身份,自由自在的一个闲人。”陆徵不以为然,“非要说起来,早几年就是个破种树的,你要是将来有雅兴想在你殿里侍弄几盆花草,我倒是可以帮忙,别的么就算了。”

梁羽心知这人说话恐怕半真半假,花心思骗自己也没什么必要,然而真话自然是不能和盘托出的,于是一开始就对陆徵的陈述留了个心眼。

“那既然自由自在,为什么要救我呢?”梁羽忽然很想刨根究底,“一个伤重的拖油瓶,恐怕并不符合你的预期吧。正如你所说,溯世崖之危险我最清楚不过,那儿的禁制即便我在姑射山上待了十几年也未曾弄得清楚明白,你要救我,你自己又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乐意这么做呢?岂不闻‘千金难买我乐意’,对吧?”

陆徵含笑微微凑近她的眼眸,眼角眉梢神采奕奕,但分明又是满不在乎的。

梁羽被她这一笑弄得有些脑热,竟然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很没骨气地问:“那如果说你救了的那个人因此而对你动心了呢?”

说完她感觉自己一瞬间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般冷了下来。

我在说什么?她心想。

此时的她无比希望自己没说过任何话,或是陆徵突然听不到她讲的是什么,然而这一切当然都不可能发生,陆徵收回了目光,神情很淡然。

“或许伸手的那个人是有所求呢?”她微微一笑,“你没必要完全相信我,奉祀大人。”

梁羽一怔,就看到她走到窗边收回那本线装书,和零零散散的行李放在一起,那把名为“青寒螭”的剑也随意地躺在包裹旁边,上有隐隐寒芒。

“这把剑有什么来历吗?”梁羽问。

但凡法器都和这个人紧密相关,即便是四方神都不会例外,她仍旧想探知陆徵的秘密,即便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陆徵扫了一眼剑身:“没什么来历,要说有什么优点……唔,应该是比较坚硬不容易被摧毁。不过说起来么,拿着这剑的时候我一直想着一位故人,我与她有过很多惊心动魄的往事,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地步,可惜她已经不在了,很多事就只有我记得。”

她说起这话时神色怅然,梁羽竟平白感受到了一丝钝痛划过心头。

故人。这就是陆徵隐晦的拒绝了。

梁羽勉强打了个趣:“这剑用了青寒螭这几个字,倒是可以和那把鼎鼎有名的灭世之力白飞霜作个对子呢。”

陆徵眸光微动,旋即莞尔一笑:“这么看来好像是的,不过我这把剑没什么意思,白飞霜可是神器之首,大概没人不想亲眼见见它出世时的样子呢。”

“可白飞霜再次现世,不该是北邙山长御重新出世的那一日吗?”梁羽皱起眉思索了一下自己对这个传说中神器的认知,“恐怕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陆徵不以为意:“你高风亮节想着天下众生,但暗地里有的是想要找到白飞霜的人,我听说甚至有为了求取这至高无上的神器而走火入魔癫狂之流,以为自己求得了睥睨众生的法力,遂举刀砍向身侧他人。”

梁羽猛地抬头,望向陆徵的目光沾染了疑惑:“为什么要找到这琵琶?”

陆徵嗤道:“正是因为你高风亮节才不明白,姑射用这神器能封印镇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极恶之神,若是能将它据为己有,岂不是能够号令天下之人,重现古晷景国四海臣服的盛况?现在天下四处分立看似安稳,实则暗流汹涌得很。”

梁羽虽很少接触外界,但她一向聪明,立刻领会了陆徵的意思,又问:“所以,你也在找白飞霜吗?但你的目的和他们不同,你是为了守护神器?”

陆徵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眸光里写满了震惊,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滑稽事一般,梁羽被这目光看得十分不自在,下意识开始检讨自己是否又说了错话,却听到陆徵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梁羽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陆徵低头随意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包裹,虽然从梁羽的角度来看还不如不收拾,还是一摊零碎混乱的小物件堆在那里。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令人高兴的事情。”陆徵无可无不可地耸了耸肩,“我早就说了只是为了到孟阳国走访亲友,没别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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