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再见陆徵

她到底在说什么,梁羽已经听不太清了,她总觉得自己耳边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吵得她片刻都不得安宁。

刺杀……为什么陆徵会去刺杀谢越?什么理由会让她铤而走险做这样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十水河上的延索使她被迫跳河,然后呢?在千钧一发自身难保的时刻,还惦记着要来孟阳国做这样一件“壮举”?

还是说更早的时候……早在她在徽城、在姑射山就已经打定主意——那个故人,并非亲友,而是死敌!

其实离那日渡河也还不远,偏偏却在这样的时刻。

谢越如果无法醒转,国师的参与岂不是更加板上钉钉?她不信陆徵是如此“率性而为”的人。

却偏偏这最不可能的事发生在她眼前。

她听到自己声音滞涩:“国主被刺杀是大事,我明白事关紧急,我这就前去。”

谢珩仍旧客气,用清淡的语调毫无波澜地述说事实:“也不是我想要怀疑李君,只是这刺客身上莫名携带名姓恐怕并非真实身份,因此我自然不信国主会引狼入室让李君进这青台宫中又授以令牌,也多亏李君并未让我难做,相信假以时日定然真相大白。”

梁羽肃然:“多谢,请引我前去,我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谢珩便转身推门,迎着雨幕对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名为延请实则监视,梁羽并不怀疑若是她有所推拒,那么谢珩可能会采用武力的手段,于情于理都不会太好看。

她甚至都来不及束发,只能匆匆将青丝用系带随意拢了铺在脊背上。

离谢越寝宫越近,她心中荒谬的猜测越大。

那本古国遗事补是被陆徵放在最上方的,并且翻过很多次,她记得……按照书页侧边的新旧程度,她从鹭谭山回来的那一日陆徵就在看这本书。

看过这本书的人,很难不记住刺客守清。

效仿前人故事?还是因为早已准备,所以才会去看那本书?

但谢越并不是帝显,谢越从来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谢越也未必能大度到原谅置自己于死地的人——至少她不相信。

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件近乎……荒谬的事。

难道对于陆徵来说,有什么值得她孤注一掷的、藏在心底不可为人所道的理由?守清是为了报仇雪恨、为了救应钟于水火,陆徵一个闲散剑修?

但谢珩冷酷的声音已经如宣判一般响起:“李宫阁下。”

国师倚靠在榻上,淡淡抬起眼睛。

梁羽看到陆徵胸廓毫无起伏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匕刺穿了她的胸膛,而鲜血正缓缓地从她的背后向四面八方慢慢流淌而去。

陆……徵……

她近乎嘶哑地在心底呐喊。

陆徵!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被殿门阻隔的沉闷雨声。

她不敢出声,不敢与陆徵相认。

“如果,这贼人是与你有仇有意诬陷,尽可指证出来。”国师慢条斯理地开口,“国主从来不会冤枉无辜者,那么——你认得这个人吗?”

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梁羽抬起头,淡淡开口:“事关重大,我要上前确认此人长相。”

国师神情分毫未变,但却迟迟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还是谢珩开了口:“贼人已经伏诛,既如此,让她看看也无甚大碍。”

伏诛。

梁羽听得心骤然一缩。

不可能……她不相信陆徵会死在这青台宫!

但眼下仍旧不能轻举妄动。

国师从桌上取了一盏茶,掀起瓷盖慢慢地开始浅啜。

梁羽皱起眉,余光撇过似乎也不知如何动作的谢珩。

每当她想要为谢越开脱时,国师的举动总会给她当头一棒——谢越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算退一万步讲,养小白脸能不能养个好点的?

“国师大人,我若是不看过这个刺客的模样,我无法给出结论。”梁羽冷冷开口,“虽说最重要的事情在于国主快些醒来主持大局,但无论如何,拖延时间都是下下策,何况国师恐怕也不清楚这刺客到底有没有同伙,还是说——”

她深吸一口气,随即抬头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无可无不可的国师:“外头那些甚嚣尘上的传言,国师意欲使其成真?”

国师本来神色闲散,听闻她口中所言即刻便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谢珩见势不妙立刻劝道:“李君——这话如何说得?国师大人还请息怒,这外客不懂孟阳国事,平白惹人笑话罢了。”

她像是劝说,实际效果更像是火上浇油,梁羽怒她胡说八道退缩怯懦,国师怒她胳膊肘往外拐,梁羽尚能按兵不动,国师已经开口:“这里没你的事,少跳出来显摆你那一套!”

谢珩大惊失色,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梁羽:……

“那就请允我上前观之。”梁羽一字一顿地开口,“我问心无愧,我要证我清白!”

国师根本不想让她辩白,直接下令道:“此人狼子野心,来人,收监候国主下令,若有异动直接就地斩杀!”

梁羽比他更加不假思索:“我看谁敢?!”

她气势一振,在场的人竟然一时间都不敢妄动,连国师的气焰都一瞬间被压下去三分,但他很快振作,正欲开口,梁羽抢着时间先占据先机,掷地有声:“我是国主自王都请来的客人,如何处置,再怎么也轮不到外人,何况国师连自证清白的机会都不给我,让我如何相信国师是为了国主,而非急于让我开不了这个口?”

殿中气氛一瞬间变得冷沉。

谢越是因为解景同这个人才召她进宫的,而从始至终……谢越都没有提到过这个人。

或许就如在国师面前戛然而止的关于尽夜流金的讨论,这中间必然有什么差池。

都到了这个关头,赌的也不过是言语行动上的毫厘之差。国师脸色暗沉极不好看,但却真的没有再提起收监的事,只冷硬拒绝:“我对国主之心天地可鉴,一时情急失了分寸,但你要是真与此人有什么联系,即便尸身在此,又如何能证你未从她身上获取什么讯息?瓜田李下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

梁羽道:“那既然如此,国师大人不妨告诉我,怎么安置我这个人呢?”

国师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假定面前的这个“李宫”与刺客有染,则并无依据;假定“李宫”与刺客无关,则不该反驳梁羽的请求。

如果他行使自己的权力收押“李宫”,却又与“李宫”交谈甚久,已经失了最好的时机,更何况说到底……谢越还没醒来,他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谢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年两年,他却从来没看清楚过!

半晌之后他坐回榻上,重新捧起茶盏:“劳请成君殿下看着这位客人了。”

他退让之后梁羽并未步步紧逼,在今夜以前谢越、国师、谢珩左殷、春祭对她来说很重要,但今夜之后最重要的只有一个人:陆徵。其余的,那都是别人的事。

鹭谭山、十水河的延索,她认得出是一个,可山上独独一条延索还可以说是试探,十水河上密密匝匝要人性命,陆徵到底如何逃脱,她毫不清楚。

古遗事补对陆徵而言又是什么?

她好像离这一切问题的答案很近,但冥冥之中,好像又很远。

谢珩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李宫阁下,请不要轻举妄动。”

梁羽被疑问和许许多多无法铺陈解释的情绪填了满心,并不想搭理谢珩,只随意地应了一声便走到陆徵身侧,她小心谨慎不让自己巨大的担心暴露在情绪上,因此动作也缓慢冷静,仿佛面前死去的这个人并不是在罡气密布的溯世崖舍身救下她的那位初见时惊为天人的陆徵,而是什么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缓缓蹲下,望向陆徵苍白的面容。

唇瓣是死寂的灰白,整张脸没有任何血色,胸口长匕上的血迹甚至都快要干涸,留下一滩暗褐的难以言喻的痕迹。

所以她……死了吗?

梁羽竟然异常地平静,平静到仔细观察过陆徵的上半身,想了想,觉得她需要看看那柄长匕。

是谢越的凶器,还是国师的凶器。

或者说,到底是谁杀了这个人。

这种想法很可笑,她知道。但她抑制不住这么想。

目光微微动了动,落在长匕的握柄上,她想,应该会有刻字。

她用平静得没有一丝颤抖的目光望向刻有规整花纹的握柄,逡巡之后,然后落在……

——终末。

这两个字她不可能认错。

书阁手记中,司礼兆写下了许多章节,首为始轫,尾为终末。

这两个字与谢越给她的令牌上的刻字完全相反,直觉告诉她定然有所关联,而令牌上又有一行小字“惧生者死”,她在藏书阁的时候觉得这四个字极为奇怪,“某者如何”一般是一个肯定的判断句,惧怕活着的人会死亡,这不是判断,而是谶文。

长匕之上会有相似的对仗工整的四个字吗?

鬼使神差般,她伸出手,握住了刺穿陆徵胸膛的长匕。

谢珩惊叫:“阁下这是在做什么?!”

那上面并没有隐藏的谶文,梁羽被谢珩的提醒拉回了不知为何陡然游离的思绪——方才的那一瞬间,有一股她完全不能理解的力量促使她想要拔出凶器!

梁羽惊觉背上冷汗涔涔,无论是什么缘由她都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一旦她用力,长匕定然会与陆徵的身体分离,即便陆徵此时没有死去,也回天乏术。

但……是否有另一解?

这下意识的古怪举动是否在提示她陆徵其实并未死去?

梁羽顿了顿手上动作,先回应了谢珩的质问:“抱歉,这匕首看起来有些古怪。”

她语罢,自己也察觉到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听到谢珩的“伏诛”一词之后,她自然先入为主地认定是国师或是谢越手下的人掷出匕首,使得陆徵一击毙命。

但长匕的方向似乎并非径直,此刻她的手正放在握柄之上,能够清晰地看到它偏向陆徵的右手。

“——刺客是自戕?”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漠如冰。

良久谢珩道:“阁下看完了,是否能自证清白?”

梁羽放开手站起,没有站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她凝眸一笑,望向陆徵尸身的眼前水雾蓦然升腾,被她闭上眼,硬生生压回了眼眶。

可陆徵都不在乎,她为什么要在乎。

“国主昏倒以前,嘱你们不能动这个刺客,她要亲自审问,是也不是?”梁羽环视过周围稀稀落落的人,“但我想国主可能想错了一件事,此人或许真的是一个义士,并且她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国主本人——”

她的话音犹在空中回荡,原本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尸体竟然一瞬间暴起,双臂一展径自拔出胸口那把锋利长匕,双目猛然睁开,带着嘲弄和讥笑,长匕裹挟着呼啸的风声径直没入目瞪口呆来不及动作的国师心口。

殿中所有的戍卫尽皆收拢包围,而谢珩更是睚眦欲裂,惊叫一声扑向如沙袋般倒地的国师。

陆徵唇角依旧含着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

“赌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梁羽惨然一笑,“可是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李宫”不该认识陆徵,更不该质问陆徵,但在此刻勘破了所有的前尘旧事之后,她无法再维持所谓李宫的伪装。

刻意翻开的古遗事补、十水河的嘱托、郑重托付的信物鲤佩、不断重复的寻亲访友。

一环一环,不过都是心思深沉的算计。

而她不过是其中一颗最好用的棋子,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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