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水照夜

梁羽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卫珣的意思——谈泱是相翌年的朋友,因此相翌年一大早做好准备,就同蒯澜、蔺期两人出发来到了鹭谭山,而自己和卫珣则是由于看到了赏金告示才动身出发。

如集市上包子摊的老板所言,那则赏金告示是不久前才贴上去的,那么她和卫珣来得也算是最早一批可能为了银钱来此处冒险的行客,无论如何也比知道内情的相翌年晚——可是那不知身份的神秘人竟然能够比相翌年更早来此处并且已经向着自己的目标而去,那千真万确是一个大麻烦。

“只是凭这个推测断定那个神秘人一定是敌人似乎有些武断。”梁羽猜测,“还有一种看上去不太可能的可能,当然我也只是姑妄言之。”

相翌年并不在乎:“是什么?”

梁羽道:“那个神秘人也许是住在此处的。”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沉默了下来。虽说梁羽说的不无道理,这幢木屋理论上也是十分满足住宿的需求的,但未免更加古怪。

住在此处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的确是做掮客生意的,只不过做久了便看对了眼。”蒯澜出声打断了沉默,“先前没有听说过有人住在山里。我和蔺期也做猎户生意,隔一段时间会到鹭谭山来转一转,之前运气好的时候能在深山老林里挖到宝贝,去市集上卖了,有不少银子可以赚。”

梁羽微微皱眉:“虽说如此,这鹭谭山的气候湿重并不算适宜居住,你二人也未曾常驻此地。在我看来,应当不是由于这个原因。”

卫珣倒并不担心神秘人的具体立场,毕竟她对自己的能力还是颇为自信的,于是又提议道:

“既然你们熟悉山里的境况,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们互相照应,可以再进山中探勘一二。”

相翌年作为雇主思忖片刻同意了卫珣的提议,五个人围在茶炉边上将茶水分了干净,便提起行囊准备动身。

“从这条路向前走,有一座姑射上神的神殿。”蒯澜道,“我们每次进山,照例会到那儿拜一拜。”

梁羽颇觉头疼,心想怎么到这儿来了还能碰到姑射武神。

“徽城这片信奉姑射上神,也会供奉祈心之神,但有些地方是不信的,或是优先度并不一致。”卫珣或许是看她神情显露出明显的困惑,于是忽然压低声音向她解释,“有些地方昭明神还是毋庸置疑的主神,配殿会供着一文一武两个配神。”

武神在民间部分地方的呼声之高,基本上什么好事儿、好运气都可以是因为仰仗了武神的庇佑,梁羽自己也从风物志上读到过很多类似的事件。

更有甚者,在历史上相当一段时间,民间私下对于武神的供奉规模是要超过最高神昭明神的,以至于两位神祗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内甚至隐隐有水火不容之势。

这似乎也很好理解,昭明神是太阳,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武神则亲自除恶驱邪,从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实用主义角度来说,当然谁干活儿谁就更被喜欢。包括在武神当君主的那一朝,内官署记录武神的起居,也明确了武神基本不需要内监侍奉,即便是进宫讨生活的车马监,待遇也远比前后朝好得多。

“涿光文神?”梁羽问。

卫珣点了点头。

涿光文神是古晷景国的四方神之一,镇守西方。至于北邙山长御为什么一直很想列于其中就是因为四方神位高权重,姑射上神都要礼让三分。

而这也是需要她记得十分熟练的内容,四方神分别是东方的扶桑守火人、北方的幽都阵镜主、南方的云梦泽使者、西方的涿光文神。

长御没法直接横插一杠,于是自己倒腾出了一个全新版本,把幽都阵镜主踢到南边改名叫苍梧阵镜主、云梦泽使者挤到西边,而涿光文神因为格式不一样就被摘出来当了镇守中央的神明,她自己好收北边的供奉,顺便也恶心一下原本是公认的镇守中央的姑射上神。

也正因如此,将姑射称作武神或者上神都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称呼涿光文神就没有上神这个说法,级别还够不上。而民间对于这四方神具体的身份众说纷纭,但基本上都认定应当是姑射上神时期分封或者是有封地的重臣,说来说去也就是各种司掌某事的官职,而这些人也都有各自对应的一些相关神话传说。

比如说当时负责文字教化的司礼兆就留下了一个“青水照夜”的故事。

司礼兆和先前提到的宣帝颐一样,都是身份或者封号加上名字,实际上都各有姓氏。宣帝颐的名头远远大于他的实际意义,因此并无流传他的真实姓氏,武□□姓也就无从推知。

但司礼兆据考证应当是姒姓谢氏,但大家大多数时候也都叫她司礼兆,这样最尊重人。

只是武神一个如此威名煊赫的帝王,竟然在史册中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姓和封号,只留下一个虚无缥缈的“武神”之称,让人通过对宣帝的记述来猜测其面目,未免有些令人费解。

盈水照夜说的大概是武神在位的某一年,降雨严重不足,司礼兆理所应当要去处理这件事。除了日常向古春神句芒祭祀以外,武神朝野上下都是实干者,因此司礼兆就带着灌溉工具到王城郊外进行测量,测完之后天色已晚,几个人随意叫了一艘小船渡河回城。

然而乘船行进到河水中央的时候,小船忽然剧烈地摆动起来,司礼兆凑到船头想要看清是什么情况,然而当时已经夜幕笼罩看不见周围,司礼兆于是取来船中一截木头点燃。

外出夜路常用松木照明,因为火势很旺盛很明亮,能够帮助人更清楚地看到四周,但意外的是那截木头发出的光却幽微难辨,根本无法看到水面和水下的样子,反而渐渐有一股奇特的异香逐渐包围了她们。

船渐渐停止了晃动,司礼兆催促船家继续开船,船却半天无法移动,她大为疑惑,于是点燃了更多的木头,此时水下的情况终于逐渐影影绰绰地显露,似乎是生活在水中的一些生灵挡住了她们的去路,司礼兆以为它们要向自己索要什么,然而它们却齐声唱起歌来,声音晦涩喑哑,像是尖利的指甲划过瓷片,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那歌声却有一种穿透人的力量,使得她们很快变得头痛起来,然而船却仍旧无法移动。

第二日清晨一行人在船舱里七零八落地醒来,水面下已经没有了那些东西的影子,司礼兆带着副手上岸,河面平静一如往常,很快干旱逐渐缓解,处处也都恢复了正常。

梁羽道:“我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你们有听见吗?”

也不怪她立刻想到了这个传说,林风中除了夹杂着落叶喀拉喀拉的声音,还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难听哨声,怪腔怪调。

“似乎有些奇特。”蒯澜立刻回答,“像是什么人在号丧一样,我们还是快前进吧。”

大约又走了半炷香,走到一座紧闭大门的神殿前面。

梁羽已经觉得奇怪,一般来说让人敬香的宫观庙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大白天大门紧闭,而且从神殿建筑的构造来说,如果要在路中央修这么个建筑,考虑到有人信也有人不信,因此两侧会留下狭窄可通过的栈道,这神殿着实奇怪,像是逼着人非进去不可似的。

她上前扣了扣门环,门环很精美,雕刻栩栩如生,左侧是振翅的凤凰,右侧是盘旋的游龙。

“这是你们说的武神殿吗?”卫珣有些怀疑。

蔺期皱了皱眉,回答道:“并非。这神殿看着十分古怪,不像是我们平时经过的样子。”

梁羽上前摸了摸门环,不知道神秘人是否也从此处经过,或许是那个人关上了神殿的大门,或许……她们走错了?

“先进去看看吧。无论如何也得过这个地方,大不了行个礼拜一拜,也就过去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梁羽想得很简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么,若是一会儿有什么坏事,大家一起照拂一下彼此。”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四个人看着她上前小声一句“得罪”,随即猛地推开紧闭的大门。

——一把木琵琶骨碌碌滚落在她面前,溅起满地的烟尘。

虽说早有准备,然而梁羽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微微吓到了。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危险才蹲下身,并且不敢贸然伸手去碰这把雕刻琵琶。

“他们是不是又在诓我……什么民间很尊敬上神什么不准破坏姑射的神殿,有这规矩吗?”梁羽小声吐槽,“看来传说什么的,都不可尽信。”

这神殿从外面看,青墙黛瓦相当气派,哪想竟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地上的积灰梁羽用鞋底扫了扫,感觉起码有小半寸厚,都不知道多久没来人了——果然蹊跷。

她跨过门槛回到平坦的庭院:“我想这里恐怕不是你们之前常来的武神殿,我刚刚粗略看了一下,地上的灰尘很厚,可能有很多年没有来过人了。”

小情侣几乎是立刻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蔺期试探性地问:“难道我们来错地方了?”

梁羽神情凝重:“我想这和你们并无关系,我们是被引导到此处的,无论这是错误还是正确的路,可能都和之前的那个神秘人大有关系,只是不知道如果再往前走会经历什么。”

这么说来,也从侧面证实了她先前的猜想:若是真要在徽城闹事,应当不是恶神长御的手笔。长御出世的消息最远也不过是今年年初,而这灰尘的厚度恐怕至少也有几十年。

卫珣眉头一皱,随即快步跨过门槛,低下身仔细观察方才梁羽推开门时跌落的那把琵琶。

琵琶雕工栩栩如生,和一般的乐器琵琶没有丝毫区别,无论是六相、二十四品还是覆手等结构都雕刻得分毫不差,但弦却崩裂了三根,她犹豫了一会儿,从袖中摸出一方绸手帕,隔着手帕摸了摸弦,是很硬的金属丝,可见当时修建这座神殿的时候,修缮人非常细心地考虑到了各种问题,其中也包括丝线制成的琵琶弦可能会朽烂的问题。

但即便如此用心,也没能阻止这座神殿的沉寂。

梁羽抬起头看了看神像的面容,半面彩漆已然脱落,剩下的也斑驳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卫珣随手勾了一下剩下的那根缠弦,琵琶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琵琶不能这么弹。”梁羽职业病又犯了,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可以用甲尖轻轻地拨一下,别太用力。”

卫珣的神情变得疑惑起来,她抬起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梁羽,过了一会儿才用一种很古怪的语气问道:“你……很了解琵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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