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共感之由

照冰摇了摇头,她的脸上没有一点惊讶,也没有抗拒或是恐惧的情绪:“昭明姐姐,北邙山长御早就死了。”

梁羽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脑海中不出所料又划过梦中那把始终没有见过真面目的银白扇子,不合时宜地想到:难怪前人总会处心积虑地留下对自己最好的描摹,好的让它更好,坏的要想方设法给出理由,因为有理由就能为所欲为。

如果这是你的目的,姬焕,那你确实已经成功了。

可是,为什么要留下这些?不管是谁,不管北地的剧情最终是什么走向,这个故事最终留下什么?没有算计,没有胜利,蹉跎,对,她想到适合形容的词了,这就是无意义的蹉跎。

“那个传说……”梁羽囫囵咽下所有不甘的情绪,试图去将目光完全转移到现实,最后的最后,姑射武神镇压了北邙山,留下了很多很多美好的传说。

她也该为此负一定的责,因为她将这些故事不断重复,不断告诉更多的人。

“我想起来了。”梁羽肯定地重复,“聆风五明扇一定有古怪。”

照冰诧异:“为什么是聆风五明扇?”

梁羽将手缓缓地搭在她肩膀,她自认为并没有用力,手上动作却很坚决,是一个将人固执推开的动作:“北邙山长御的死,我想的确是因为聆风五明扇被焚毁,但那不是因为北邙山长御的法力系于扇子,而是因为——那扇子明明就比北邙山长御出现得更早!”

照冰还是孩童的身子,被她一推下意识往后一靠,梁羽像是魔怔一半赤足跳下榻,她感觉自己周身仿佛被火焰包围般,烧得她肺腑滚烫:“是你吗?姬焕。”

“——等一下!”照冰其实根本没有明白梁羽到底在说什么,但她清晰地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你再重复一遍!!”

梁羽从怀中拿出玉牌,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用指尖一点一点摩挲过凸起的四个字。

诛、仙、弑、神。

她还是对这语言十分陌生,晷景的古文字繁琐复杂,不适合快速地展阅,但她每一次将目光投向它们,一种难以言喻的戾气就会不断地涌上胸口。

“冥器。”她重复了一遍,“如果这是你临终前的执念,那么执念的内容是否就是未曾安宁的北地?你又是因何成为……”

“你又是因何成为那个角色的?你没有想过后果吗?”

她低声自语,时至今日她还看不懂藏在姬焕矛盾行为背后真实的情绪。

“是谁告诉你的这个人?”照冰甚至需要疾跑才能跟上她跌跌撞撞冲出寝殿的步伐,“……昭明姐姐!”

梁羽一脚踢开可能快要松脱的殿门,映目之处皆是死气沉沉的黑,她再回望背后昏暗烛火点亮的寝殿,莫名其妙遍体生寒。

照冰伸手抓住她衣袖:“等一下我!”

祈使的语气远比商量的方式有用,梁羽愣怔片刻,给了照冰阻拦的机会,后者一个响指紫蕴玉就安安稳稳攥在手中,音律流泻的声音慢慢灌入她的耳朵。

从没有一个时刻超越此刻,使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是北地的姬焕,但没有灵淮等着她,她退无可退。

没有一个人能够纵容她的脾气,哪怕她甚至没有什么脾气。因为她无知,所以她理所应当成为傀儡,无论出发点是好是坏,结果都是一样的。

姬祯指使燕兰,要听话地去满足扶桑所求,代价是她必须永无止境地听那些令人无比厌倦的说辞。或许萧从陵给了她解脱的机会,或许是这样,但代价呢?代价是她此刻的病体,也是将来她能想见的另一种人偶生活。

她要的从来不是这个结果。

“告诉我怎么做。”她转头看着照冰,话中不带任何情绪,“萧从陵可能觉得对我有不杀之恩,但自大的人没有好下场,哪怕你一开始不这么觉得,近朱者赤,我想我不必多说。”

照冰握着洞箫的手被她牢牢地抓住。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得多。”梁羽感觉自己周身的血慢慢地凉了下去,这是好事,说明她应当更加清醒,“我从记事起就在姑射山上,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远比你想象的要熟稔得多,当你们认定你们可以通过很多手段使这座山易主时,焉知我不是这么觉得?我倒是觉得,从某种程度上说,手无寸铁却眼高于顶,我比姬焕更加自信。”

说到“姬焕”两字时,照冰的目光又下意识微微一动。

“我比你们诚恳,比你们更愿意分享我的手段,这手段非常简单,比易主要简单得多。”

照冰终于开口:“昭明姐姐,我觉得你可能有点烧得糊涂。”

梁羽当然不认账,她只觉得此刻的自己要比往常更清醒:“比起改变,摧毁再重建不是来得更快吗?”

照冰长叹:“昭明姐姐,或许你说得对,可这里是武神的心血,没有人想让这里被摧毁,即便是你……也一样。”

梁羽其实很想冲动回她一句那心血又不是我的,但她既然能如此想,就知道这的确太过冲动。何况交涉到最后,谁先孩子气谁就先输,她并不想落人下风。

怎么又到了死局?

“我们各退一步。”照冰终于同意了她的提议——这个人看起来没什么性子实际上很执拗,梁羽一开始见到她就有这么一种感觉,“你和我姐姐很像,所以我不想你真的毁掉这里,但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不待梁羽回应她又从容不迫地挥落梁羽绷紧的手:“昭明姐姐,我是认真建议你回去养精蓄锐才行,萧从陵此招虽险,却是最快的法子,她的法力足够撑到你所担心的昭明庆典那日。”

“——那这之前呢?”

“她是傀儡师。”照冰又重复了一遍,“昭明姐姐不用担心,她是傀儡师。”

傀儡师又怎么了?梁羽先是觉得莫名其妙,随即突然想到一个十分震撼的可能——

“一人之力让这神殿恢复原来的样子?”

她说不清自己是否希望听到照冰的反驳,告诉她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但照冰的神情让她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甚至无需后面紧跟的承认。

“这件事对于全盛时期的她来说轻而易举,如果不是因为出了些事故,她也不可能惹恼昭明姐姐的。”照冰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再说了,方才你提到的那位才更厉害。”

梁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指节被猛掐而发出清脆的喀拉声。

“什么意思?”

照冰轻轻地笑了一声。

“姬焕,她是我的姐姐。”她抬起头直视着梁羽的眼眸,语气很轻,却坚定得仿佛走过什么刀山火海一般,“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她很像,只不过她年少轻狂,天地万物不放在眼里,而你心事重重,近在眼前的物事都不能牢牢地置于掌心,流沙总会逝去的,昭明姐姐——否则我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来在意你的一切。”

荒谬——这真是荒谬至极。

梁羽一时找不到任何其它合适的词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愤怒吗?或许是有一点的,但不是那种从脚底直窜到天灵盖的怒火,它更加疲软,仿佛带着几分疲乏的无奈,在死灰里挣扎,它应该熄灭下去,却像总会在某一个不适宜的时刻陡然亮起的火光。

就像她的人生一样,很荒谬,真实存在的事情就是这么的荒谬。

她也笑了:“是我请求你在意的吗?姬微。”

梦中的情节突然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刻找到了微茫的落脚点,还好,她安慰自己,也不算毫无收获。

照冰的目光变得微有惊惶,这使她体会到了明明白白的快感,人好像就需要这样的落差来显示自己的优越感,以此来避免自己变得麻木迟钝。这就是你吗?姬焕。

很可笑,有些事谁不是生来无师自通?她继续默念,姬焕,很好的名字。

“共感……”照冰的目光如猛虎一般,若有实质,定然会将她手中玉牌吞噬殆尽,“为什么?”

——这玉牌果然还有故事!

梁羽下意识地将它往怀中藏去,照冰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做这种事,我在此承诺不会抢夺,这冥器既然被你拿到,是因为你和它有缘分,我不会再强求。”

梦里的姬焕看待姬微,就像是看待天赋异禀的孩子,她默认这孩子会惊世骇俗举世瞩目,却永远认定她是一个孩子,需要自己远远地鼓掌叫好,为她铺平一切的路,不让她碰到一点荆棘。

可她不是孩子,她是未来的族长,是有着自己谋算的人。

这又是什么阴差阳错呢?梁羽忽然觉得可笑。

“如果你知道她的故事,你为什么会想要去摧毁?”照冰却仍旧不愿相信,“你明明知道她过得很不容易,你明明知道她经历过很多苦,既然——”

“那灵淮呢?林恪呢?北地的那些人呢?天地之间芸芸众生,你就只能看到她的苦难吗?”

梁羽:当替身是我的宿命,我了解^^

林恪:很高兴你在这个时候想起我我真是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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