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七班,月考后的第一节数学课课间。
“说吧,这次的大题一共得了几分?”
同桌的周济相慢慢地转过头来,一副随口问问的样子,细长的丹凤眼弯起来带着戏谑的笑意。
苏林翻了个白眼:“湘君你很烦啊。”
果然周济相闷哼:“说了多少遍——周、济、相。最后那个字念第四声。”
苏林嘿嘿一笑,把数学答题纸推过去:“是是是,第四声第四声!周大人文韬武略,今后定成一代良‘相’——既然大人过问了,那就请您给小的讲一讲这道解几题吧?”
周济相“哼”地干笑一声:“你想得美。”
然后仍旧乖乖拿出试卷夹,打开,从一个夹层里拿出数学卷子和答题纸。
“啧啧啧,周大神真是好强噢——”苏林看到答题纸上那个鲜红的140,不由瘪嘴道,“反正你已经甩第二名15分了,你数学分我15分多好啊!”
周济相又是一声干笑:“你怎么不把英语分给我一点?”
苏林耸了耸肩:“你要也比我少了30分就另说,可你这才少我几分啊,加上15分你都超150了……”
“所以再不好好学数学,这一门迟早彻底拉垮你。”
“要借分问班长借去!”苏林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想逞口舌之快,“毕竟是七班吉祥物cp,你问他肯定借。”
周济相一脸无语:“你怎么这么无聊?又不是陈芷瑄。”
前面陈芷瑄立刻把头从她的纯爱文里抬起来,转过来冲他嚷嚷:“陈芷瑄怎么了?陈芷瑄就喜欢纯爱怎么了!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哪里晓得纯爱的魅力!”
周济相赶紧冲她挥手:“去去去,烦得很。”
陈芷瑄哼了一声又转回去了,她同桌王倾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被她狠狠一瞪立刻做出严肃样。
苏林、陈芷瑄和王倾从小学就认识,所以彼此特别熟悉。而王倾不知为什么到了高二还是一副娇小孱弱没发育的正太样子,陈芷瑄根本没把他当男生,所以一直“汪汪”来“汪汪”去地当小跟班使唤:“汪汪别笑了,去给我倒水。”
周济相看着王倾不情不愿的背影想说什么,立刻被陈芷瑄回头“噼噼啪啪”地拿笔敲着桌子:“看什么看,快给我们林林教题!”
周济相扬了扬眉毛,把答题纸摊开,看着那一堆红批,瞥了苏林一眼:“你这错得有点离谱了吧……第三大题开始?”
然后抽出一张草稿纸,刷刷刷开始写步骤。
周济相讲题目的习惯一般是先自己理一遍,把步骤完完整整地写下来,再在关键的地方写个注释,要是问问题的人有什么地方看不懂再问。听起来挺费神的,实际上也的确很费神——上学期期末前的一个周六,苏林攒了一堆数理化的问题问周济相,一天下来,苏林学到了很多,可是足足写满了十页草稿纸的周济相却是真的手废脑空,呜呼哀哉。
苏林这时候就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等他写完。
身边刮过一阵微弱的风,心中忽地一动。
抬起头,果然是那个人。
他拿着杯子走到饮水机边,俯下身去接水,随意挽上去的校服袖子,露出筋肉分明的手臂,特别好看。
有人捅了捅苏林的手肘,正好戳在了她的麻筋上,苏林“嗷”地一声转过去:“我敬爱的周济相大人,针对数学废物的大清洗终于开始了吗?”
周济相眉毛一皱,眼镜一推,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戳痛了?”
苏林不说话,伸手把草稿纸拿过来。
周济相的字清秀有力,和他这个人一样,不过英文却写得不怎么样——其实也不是丑,就是写个字母也像写汉字那样一板一眼一笔一划的,原本应该圆润的字母变得棱角分明,看起来有些奇怪。
苏林想着,微微抬起眼向饮水机那边瞟了一眼,却看见那个人一边慢慢把杯子旋紧,一边看着他们,笑得促狭。
忽地心里就有一股无明业火,把纸推回去:“我现在看不进去,等下再看好了。”
周济相也不答话,纤瘦的手伸过来接过纸,和试卷答卷纸叠在一起重新推回来:“你拿去,明天给我。”
然后站起来,似乎是要出教室。
苏林盯着试卷左侧端正大方的“周济相”三个字发愣,隐隐听到周济相向那个人打招呼:“谙宸。”
那个人哈哈哈笑起来:“我盯着你们看好久了哈哈哈,闹别扭了?”
周济相哼道:“胡说八道。”
前座的陈芷瑄自然在看饮水机边的这一幕,慢慢回过头来。苏林甚至可以看到那双大眼睛里满是粉色桃心,一脸嫌弃:“橙子你再腐下去就真的要烂了!”
看似轻松地说着,无明业火也灭了,可是心情更沉重了。
“许谙宸啊……”
喃喃着看向窗外,深秋的阳光清亮,却一点也不温暖。
许谙宸是高二七班的班长,大家都喜欢他。
的确,长得帅,体育好,学习好,能歌善舞,简直是完美男神。虽然为人低调,不怎么参加学校的活动,不过这样的男生怎么可能不耀眼?就算只在公共场合露了几面也肯定会是整个年级的偶像。不过所幸他们所在的学校是传说中的省重点,虽然没有像其他重点学校那样管得严——甚至没有早晚自习——但校风还是挺好的,所以狗血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花痴群体在这里根本不存在。倾慕他的女生们都很矜持,既没有高喊“许王子”的脑残粉,也没有成立类似“许谙宸后援会”的幼稚组织——说起来,那些对班草校草狂热追捧的女孩子长大后回想起从前的种种,会不会觉得羞耻得无地自容?
但无论校风怎么正,姑娘们怎么矜持,总有一些相对大胆的怀春少女想为了爱情勇敢迈出第一步。
高一的时候五班有个女生试图接近许谙宸,各种手段都用上了:问题目、求借书、求一起回家,最后许谙宸本人还没什么表示,他的好朋友周济相看不下去了,决定为民除害——此处的“民”单指许谙宸一人。于是在一个阴冷的黄昏,当那个妹子再一次出现在七班后门准备伏击许谙宸的时候,一个瘦高文弱的男生走了过来,扶了扶闪着寒光的眼镜,有条不紊、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大堆可怕的话。具体内容除了当事人和几个目击者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不过从此以后妹子非但没有再出现在七班后门,而且只要见到许周二人就立刻转身绕道。
习惯在放学后留下来写半个小时作业以躲避堵车的苏林呢,就是那为数不多的目击者之一——从那件事以后周济相在她心里的好形象就彻底土崩瓦解了。
嗯,土崩瓦解。
虽然现在的苏林已经不太想承认,不过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优秀的许谙宸身边的男生肯定也是优秀的。
大学霸周济相,长相清隽端正,高眉骨、高鼻梁、丹凤眼再配上薄薄的嘴唇,加上整个人散发着的书卷气,真的可以说是翩翩公子型的——不过和大部分眼镜学霸一样,他冷淡毒舌又腹黑的性格和温文尔雅的外表大相径庭。嗯,一定要再挑什么毛病的话,就是虽然他体育成绩出乎意料地还不错,但整个人看起来瘦高瘦高的,比例很好却没什么力量感。不过人家学霸并不在意这些,毕竟在众人眼中,他是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十的人嘛,理科竞赛能拿国奖的人嘛,有问必答的百科先生嘛……再说反正高考又不看脸也不看身材,要肌肉的话高考完了好好锻炼就行了呗——曾为周济相颜粉的陈芷瑄这么评价道。
哦,说回土崩瓦解。
高一的第一节班会,老班安排所有人都进行自我介绍。周济相一副淡然儒雅的派头和毫不做作的介绍词让他瞬间俘获了大半少女心,而苏林好死不死就是对这种眼镜学霸莫名好感。所以当座位表出来时,得知自己即将和他做同桌的苏林整整笑了一下午。后来这个学霸的表现虽然冷冷淡淡的,但行为举止也还算得上客气,只是偶尔会说些损人的话,比如“你现在一直问我问题,以后我去一班二班了你问谁”,以及“你知道你为什么学不好数学吗,不做题学个什么”,再比如“为什么你的英语比我高这么多”——不过这一句口头禅在苏林高一上学期连着四次考试英语都拿了138 后彻底作废。
所以当这个腹黑但是看起来温和友善的男子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却不容驳斥地对五班那个看起来温柔可爱的女生说出那些话时,苏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基于他平时对自己的帮助远大于贬损,她开始非常努力地在心里给他洗白挽尊——然而站在妹子的角度想一想,有些话无论怎么放宽标准都会觉得过分。
而且周济相是当着不少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而五班的人在知道这件事后可能会对妹子如何冷嘲热讽,苏林越想越觉得同情,甚至开始有些打抱不平,于是之后她对周济相的态度就没有以前那么客气了。但周大神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这种转变,依然该帮的时候帮忙,该吐槽的时候吐槽。
终于把一张英语报纸上的题写完,苏林手好东西,背上书包。
想了想,歪头问正在埋头疾书的周济相:“不过,你为什么不转班呢?”
周济相似乎愣了一下,停下笔抬起头来看着她,搓了搓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突然想到了,从我们两个当同桌开始你不就一直在念叨转到一班二班的事吗,而且你学习这么好,没理由不去啊。”
周济相思考了一下,开口反问她:“一班二班的确是学霸班,不过我在这里当第一挺开心的,为什么要去那边被碾压?”
“可是你也经常考年级第一啊?”
“你也说了经常,还是偶尔会有当不了第一的时候。何况平行班老师的配置其实也没有差太多,并不会影响我。”
苏林“哦”了一声,似乎是恍然大悟:“这就是说你宁愿当猪头也不要当凤尾咯?”
周济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说出这种话来,我有理由质疑你的语文成绩。”
“不准这样说!语文和英语可是我在这个理科生的世界最后的两根脊梁骨了!”
“哦,那你可撑住了,一个数学就够把你的骨头压断。”
一提到数学苏林就恨得牙痒痒,脸皱成一团:“为什么分了班我们还是同桌啊……天天对着个数学大神我压力山大,更不可能考好了……”
周济相看向她的眼神意味深长,然后收回目光“哼”了一声,没答话。
“咣当”一声,后门被篮球砸开,苏林吓了一跳忙往后看,却见许谙宸沾了汗水的短发在夕阳里闪着光,一手搭着校服外套,一手捡起篮球,一边不满地说:“济相你怎么这么慢,我都打了一场球了!”抬头看见苏林,于是立刻咧嘴笑起来,“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了。”
苏林立刻垂下头,皱眉:“我走了,再见。”
这句话像是说给周济相的,又像是赌气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周济相不为所动,淡淡说了一句:“再见,戴手套。”
苏林看了他一眼,默默卸下书包,拿出手套,再背好书包,走向前门慢慢把厚厚的手套戴好出去了。
许谙宸耸了耸肩:“她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周济相回头翻了个白眼:“废话,你玩笑开过了。”
许谙宸“哦”了一声:“可是不是全班都在八卦你们两个嘛,加我一个有什么关系嘞?”
周济相不答,开始收拾东西。
过了一会儿,开口道:“还不把衣服穿上,小心感冒。”
许谙宸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把篮球放桌上,然后将校服外套穿起来:“今天还不算太冷啊,而且我才不像你那么容易感冒。”忽然想起什么来,“说起来,这才十月,苏林为什么这时候就要戴那种袜子一样的手套了?”
周济相背上书包,走出教室锁好前门,然后等许谙宸锁了后门走过来:“年轻女性四肢寒凉。”
“噗……”许谙宸笑起来,“你什么时候还修上中医了?给我把把脉?”
“恭喜,是个男孩。”周济相翻了个白眼。
做完作业已经快十一点了,苏林的眼睛隐隐发胀。
把那一张张练习分科用曲别针别好,然后一份份放进文件册里。
在数学那一个分袋里,看见周济相给她的试卷,这才想起来还没看,于是一阵头疼。
数学……
这次月考只有85,根本没有及格。
原本苏林的数学是不会很差的,可是一到高中不知为何就开始下滑,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上去,所以数学这一门一直把她的排名牢牢钉在班上的五到十、年级的五十到七十。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老班曾经找她谈话,劝她念文科:“反正你的语文和英语都是年级前列,文科学科也不差,念文还是很有优势的。”
老班这个人有些神经质,说话也时常伤人自尊。明明她的理科三门很好而文科三门弱得很,只是一门数学,就要让她学文?
到下一次月考的那一个月里,苏林开始猛啃数学,于是破天荒地在那次月考里数学拿了124,狠狠地打了老班的脸。
然而老班把这个分总结为:“所以你以前数学不及格是因为懒吧。”
气得她就在办公室里当着那么多老师的面大哭起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虽然她成功地用行动证明了她是个念理科的料,但是到了高二,她的数学又回到了原样。
苏林看着这张满是对勾的答题纸,拿起手机默默地给陈芷瑄发了一条短信:“我可能真的学不好数学啊。”
很快就有短信回复:“怕什么啊,现在才高二嘞——何况你的同桌可是周大神啊哈哈哈!”
苏林对着屏幕笑了笑,又给周济相发了一条短信。
“好多步骤看不懂……早知道下午就趁你还在认真看你的答题纸了。”
然后开始发呆。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苏林吃了一惊,赶忙接电话,甚至没来得及看来电显示。
“有问题就问吧。”
果然,这种语气就只能是周济相了。
苏林叹了口气:“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难道发短信能讲清楚一道题?”
“嗯也是……”苏林支吾道,然后把之前记在便签上的题号报给他,“就这么多。”
“这样看的话打电话也讲不完,我十一点要睡觉。明天给你讲。”
“还有……”
“什么?”
“我觉得我的数学可能真的学不好,是脑子跟不上了。”
周济相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冷笑起来,却不说话。
苏林被笑得心里发毛:“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与其抱怨数学难,还不如把这个时间放到刷题上去。”
“嗯。”
“还有什么事吗?”
“哦,有!谢谢你一直帮我。”
“……”
“真的。”
周济相似乎很是无奈,叹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了。挂了。”
“啊,好,再见。”
那边很果断地挂了电话。
“林林,差不多该睡啦?”门外妈妈的声音响起来。
苏林慌忙把手机往床上一丢,把周济相的数学卷子放回去,收好书包,这才拿起睡衣慢吞吞地走去浴室,朝着门外说了一声:“知道啦,我现在去洗漱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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