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出电梯门就看到周济相站在电梯间的玻璃门外这件事,苏林是完全没有想到的。
她接完陈芷瑄的电话后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呆呆地在衣柜前站了半天才打开柜门拎出一件驼色的厚针织外套裹上。关上柜门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
家里依然就她一个人。爸爸后天才会回家,而妈妈明天有个重要的报告,今天抽空回家带苏林去打了针之后又回单位继续工作了,估计又要加班。
生病的时候一个人呆着真的好痛苦……真希望陈芷瑄等下能留下来啊。
“……记得带上钥匙。”苏林对着镜子随意抓了个丸子头,用冷水拍了拍脸自言自语道。虽然是生理期第一天,脸和嘴唇却因为发烧的缘故透着有些病态的红——不是少女的红润,也不是在教室里缺氧而泛起的粉红,但也不至于像往常的第一天那样面色苍白看着让人难受。
想了想就是出个电梯门给陈芷瑄和王倾开个门禁,好像不需要走什么路,于是踢着棉拖鞋就出门了。
所以当电梯门打开,她有些激动地用目光在电梯间外搜寻陈芷瑄,却看到站得笔直的周济相时,一阵惊讶夹杂着恐慌瞬间袭来——甚至还有些难为情。
周济相也很快看到了呆滞的她,走近两步冲她笑了起来。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陈芷瑄和王倾怎么不在?这个女人是不是又在故意开他们两个的玩笑?
行,等陈芷瑄下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一定会扒一层橙子皮。
苏林的脸因为乱七八糟的情绪更红了,她更加不情愿地拖沓着那双带着兔耳的米色棉拖挪到门禁前,按下按钮等门打开,然后双手扯住外套紧紧裹住自己,走进萧瑟的寒风中。
天呐,瞎梳的丸子头、一白一灰的家居针织袜、兔耳拖鞋,什么邋遢形象啊!苏林只庆幸自己去打针之前洗了个澡、回家之后懒得脱内衣就开始躺尸了,不然这会儿顶着油乎乎的刘海还没穿……那得多尴尬!
……完了,这么一想她好像不怎么在意自己在汪汪面前的形象。
周济相见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还不敢抬头,自己也有点尴尬,伸手把纸袋递给她:“陈芷瑄家里有事在打电话,作业在她书包里。”
苏林连忙双手接过纸袋,有些不知所措地点着头:“哦……哦!”
不对啊,所以您老为什么来了啊?
苏林捧着纸袋心里嘀咕着,却不敢问。
周济相盯着她手背上那块淤青微微皱起眉:“打针了?”
“哦?哦!”苏林甩了甩袖子把手缩进去,笑道,“还好就只需要打一次。”
“嗯。”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要来,都没怎么收拾就下来了……”苏林超小声地打破了沉默。
“没事,你这样也很好看。”想起陈芷瑄在车上说的那个可怕故事,周济相毫不犹豫地就夸了起来,也没注意到他这不合人设的赞美吓得苏林身子一震。
“……谢谢。”
“对了,王倾有事没来,陈芷瑄是不是没和你说?”
“嗯……我直到刚才都以为是他们两个给我送作业……没想到看到的是你。”
“你是不是昨天回家就病了?”周济相也不解释自己为什么来了,只是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她那张红扑扑的脸,“你一直没有回我消息,我就试着打了电话。我还奇怪为什么八点就关机了,结果今天老班说你请病假了。”
他的第一句话就把她的思绪扯回了昨天下午,以至于他后面的轻声细语她都完全没有听到。
所以周济相知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如果是知道了那他来这里干嘛?还是这种态度?如果不知道……不可能,他和许谙宸关系那么好,不可能不知道啊——不过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负罪感?她又没做错事。
周济相见她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便继续开口问:“不喝吗?”
苏林一个激灵:“啊,什么?”
“姜梨红茶,你准备献宝一样捧着它到什么时候?”
“噢,噢,我……诶,我喜欢这个!是橙子买的吗?”她第一次仰起脸来看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周济相的眼神依旧很温和:“嗯。”
“哇,正好我今天大……”那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苏林及时刹住并吐了吐舌头,低下头去看那杯暖呼呼的饮料,“昨天确实一回家就不舒服,你的短信我也是刚刚才看到,不好意思呀。”
“昨天放学后发生了什么吗?总该不会是在教室里刻苦学习着了凉吧?”说到这里周济相忍不住笑了。
苏林的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左手食指不由自主地绕着一缕垂在耳后的碎发,头发偶尔擦过那个疤有些刺刺的痒。
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准备听她说出来然后嘲笑她?
可是看他这个态度这个表情一点也不像来找茬的……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周济相又向她靠近了一步,还侧了侧身,像是在帮她挡风。苏林发现自己好像才到他肩膀的位置,眼睛直直望着连帽大衣上那颗位置最高的琥珀色牛角扣。而他的羊绒围巾被风吹到她的肩膀上,细腻的、绒绒的触感随着风偶尔抚摸着耳朵——她的脸更热了,连忙把头低下去。
周济相深深地吸了口气,很认真地看着她开口道:“我正好趁这个机会说点事……”
“你说你说!”苏林立刻点头接茬,但还是不敢看他。
“你可能注意到我最近态度有点变化,这是因为我最近在反省之前的所作所为。确实,因为自负和傲慢,我一直都不擅长真正地和人打交道,也不喜欢和人交往,我还一度认为自己不需要朋友——谙宸也只是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才关系好。”
听到那个名字苏林的头低得更下了,眼睛直盯着自己那双拖鞋的兔耳,双手紧紧地握着杯子。暖意在手的内侧蔓延,手背却被风吹得有些泛红。
“我确实是个怪人,对人的态度经常也总是很差,大家都觉得我不近人情,这个我知道。因为我思考事情的方式大概和你们不一样,所以可能做过一些你难以理解的举动,也可能说过一些过分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如果你因为这些事对我心存芥蒂的话,我完全可以理解。”周济相见她一直低着头,便停下来,把食指指腹抵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向后推,让她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这个举动说是亲昵暧昧也不为过了,苏林傻愣愣地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耳朵里都是他温柔得不像本人的声音,“我希望你知道,我对你从来没有心存恶意。其实如果你有什么事完全可以跟我说,尤其是那些你不太愿意和陈芷瑄他们提起的事。我知道你可能会想,和他们都不能说的事凭什么要告诉我?但我只是想告诉你,作业学业也好、人际关系也好,无论遇到了什么事都不要憋在心里,可以随时找我。”
不知道该说是巧还是不巧,她昨天还因为一肚子委屈无人倾诉而哭泣,今天就有人这么恳切地说了一大堆表示自己相当人生导师,而这个人还是高冷的周济相。
不过这是她认识的周济相吗?之前的他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她抱怨数学难的时候他会毫不留情地让她把抱怨的时间拿去刷题,而现在他主动说自己愿意听她的倾诉……
苏林觉得自己鼻子酸酸的,于是移开视线飞快地眨了眨眼,让微微涌出的泪花在眼眶里分散均匀,免得聚在一起流出来。
但是昨天的事多少和他扯上了关系,而且她一点也不想回忆那个场景了……李景攸那部分倒是没有什么,可能就是他情绪激动了,而且她作为朋友忘记慰问确实不太厚道,但许谙宸……
“昨天的事我真的不太想说。”苏林吸了吸鼻子,又一次盯着他的牛角扣看。
“所以昨天放学后确实出了事?”周济相的语气有点审问的意味。
苏林实在不愿意用卑鄙的想法去揣摩别人的心思,但她又开始觉得他其实是知道实情的,但原因不明地想诱导她说出来,于是有些不高兴地嘟哝:“这么想知道去问你的好朋友啊,我明明是病人不是犯人……”
“我会的。”周济相很认真地点点头,手又伸了出来,这次是手背撩过刘海在额上快速地贴了一下就拿开,另一只手则按在自己的脑门上,皱起眉头问,“你的额头还挺烫的,是不是还在发烧?”
苏林觉得自己此刻僵硬的身体像一尊在脸上放了两个热水袋的冰雕。
疯了疯了。
之前她弯腰捡东西都躲开三尺远的周大神这是在干什么?
不是她烧糊涂出现幻觉就是他疯了吧。
果然好好一个人从那个周末看病开始就不正常了。
看病?反省所作所为?不善与人交际?连陈芷瑄也觉得他变温柔了?
所以她之前的猜想应该是真的了:他的检查结果一定不太好,所以意识了到友情的宝贵,想和周围的人都交朋友。刚才说那一大堆也是想让她把他当好朋友看,而且是像陈芷瑄和王倾那样亲近的好朋友。
天,那得是什么病啊……
有一天周济相说自己中考没考好就是因为生病,是现在又复发了吧?
苏林抬起眼看着他,羞怯里带了点怜悯和同情,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大神你是不是……”
周济相的脸莫名其妙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立刻不自然地移开眼睛,直起身子咳嗽了一声。
苏林当然看不到他脸上那几乎为零的颜色变化,但见他这样的反应,以为他发现自己猜到他的病情但又不希望她说出来,于是改口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仅次于班长的好朋友?”
“……”周济相脸上的表情僵了三秒,低下头来有些气恼地瞪着她。
不会吧,这也说中了?
那完了,这个傲娇被猜中这种难为情的事肯定要恼羞成怒了。
不过苏林由衷觉得能被这种平日里目中无人的神仙当成朋友,还是好朋友,这件事真的蛮值得骄傲的,于是笑得特别灿烂:“我可太荣幸了啊!”
这是一张柔和的鹅蛋脸,饱满的苹果肌红扑扑的,小巧却高挺的鼻尖也有些泛红,齐眉的刘海软软地趴在额前,笑得弯弯的杏眼菱唇——面对这样的笑脸,周济相只得无奈地歪了歪头也笑起来:“真是……”
噢,他笑了。
他笑起来也挺好看的,真的像一只猫。
苏林嘿嘿地笑着,捧起纸杯喝了一口已经不再滚烫的饮料,入口辛辣微苦甚至有些涩,回甘却无比柔和。
“外面风还是有点大,你的烧还没退,要不然还是进去等吧。”周济相说着非常自然地把围巾取下来,抬手在她空空的脖子上绕了一圈,然后回头看了看周围,“我去找找陈芷瑄躲在哪里打电话了。”
“……”
就算对方是冷面冷心周济相,这个动作对女生的杀伤力也实在太大了,尤其当这条羊绒围巾还带着暖烘烘的温度和柔软剂的清爽香味。虽然苏林不敢造次地把男友力和周济相联系在一起,但谁被这样对待了能不夸一句温柔体贴?完蛋,这四个字居然有朝一日能被用来形容周济相……
可她既不敢把下巴埋进柔软的围巾里,也不敢伸手把它拿下来,只好梗着脖子减少皮肤和围巾的接触,仿佛脖子上被围了一条火舌。
周济相看她这样僵硬地站在原地,居然露出一丝得逞的笑:“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
“我喜欢吹风,你管我!”
“平时我才不管你,现在你生病了。”
“要是只有生病的时候才能被你当好朋友对待,那我就天天发烧好了。”
周济相听到她说“好朋友”这三个字气就不打一处来,抬起右手轻轻揪住围巾的两端:“好了给我闭嘴听话,不然我把你拎进去。”
“你刷不开门禁怎么拎进去?”苏林认真地问道。
“这有什么好抬杠的?”周济相又好气又好笑,“再吹下去脑子要烧坏了你。”
“哎哟喂哎哟喂哎哟喂!我错过了什么呀!”未见其人已闻其声,两个人同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陈芷瑄嚷嚷着蹦跶了过来,带着微妙的姨母笑,蹦到跟前的时候双手捂住嘴一副做作的吃惊样,“哎呀这不是大神的围巾吗!哎呀大神怎么还动起手来啦!”
苏林这才发现两个人刚才一直站得很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但围巾还抓在周济相的手里,他则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不准备松手。
“大神快撒手吧,林林都要冻坏了。”
“围着。”周济相松开手命令道,然后把双臂交叠在胸前转向陈芷瑄,“那要怪谁打电话打了一个世纪?是我吗?”
陈芷瑄脸上写满了“真是拿你们这对小冤家没办法”,摇着头卸下左肩的书包带子,把书包甩到面前再抬起一条腿垫着,从里面拿出一叠别好的纸张递给苏林:“这周末作业挺多的,不过御姐李跟我说你要是时间来不及的话可以把英语作业空着——哎哟喂好感动,说实话她是你亲姐姐吧?”
“一个姓李一个姓苏,什么姐不姐的。”苏林伸手接过来,抬手的时候肩膀把围巾拱到了脸边酥酥地痒,马上一个激灵,“作业已经交到我手上了,赶紧回家去!”
“你赶我啊林林!”陈芷瑄翘着兰花指擦拭着不存在的眼泪,冲着周济相哇哇乱叫,“青天大老爷你可要替我作主啊!”
周济相冷眼看着她:“赶紧走了,苏林烧还没退。”
说着伸手又扯了一下那条围巾,见漏风的缝隙变小了,便冲苏林笑了笑:“周一见。”
“周一见周一见!大神你先走吧,我要送林林上去!”陈芷瑄才不要和这座冰山再一道走了,于是兴高采烈地冲他挥手送别,然后两手环住苏林的腰把她往电梯间拖。
苏林无奈地冲周济相摆了摆手,见他脸上还带着微笑,于是嘴角一咧又露出之前那种灿烂的笑容。
哎,年轻真好。
隔了窗户纸望着对方的感觉也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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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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