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了正当的休息理由,苏林的周末过得十分惬意——直到疯狂赶作业的周天晚上。
第二天她一脸疲倦地出现在教室门口,正在值日擦讲台的陈芷瑄乐了:“哈,熊猫儿~”
苏林扶了扶用来遮挡黑眼圈的平光镜,拖沓着脚步走过去有气无力地打了她一下,然后轻飘飘地走回座位,把书包和装了围巾的小布袋甩在课桌上,拉开椅子直接瘫坐下去。
“不好啦,林林倒啦!”王倾尖着嗓子扮公公小声嚷嚷道,“来人啊,快去请御医!”
苏林用两只手拖住自己沉重的头,哼哼了一声:“不用,我趁早读睡一觉好了。”
“今天是英语早读,难怪你敢这么放肆。”王倾笑着把一袋饼干递过来,“给。”
“谢谢!”苏林拍了拍脸颊,打开书包把要交的作业都拿出来递给他,然后摘下平光镜,趴到桌子上把头埋进臂弯里,“你们等下帮我分一分交了吧,我实在不行了。”
话音刚落苏林就陷入混沌的状态,四周的声音开始嘈杂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周济相这时接完水回到了座位上,见苏林趴着一动不动无奈地笑了一下,把手里装着热水的玻璃瓶放在她桌上,然后坐下来冲同样无奈的王倾伸出手。
“啊?”王倾不明所以地冲他眨眼,“饼干已经给林林了。”
周济相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他手里的作业。
“诶……您请您请!”王倾忙双手递上。
周济相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王倾于是识趣地转过去,眉飞色舞地跟讲台上的陈芷瑄一通比划。周济相懒得理他们,垂眼扫了一遍手里的作业,皱起眉。
平时苏林的英语和语文永远是写得最工整的,数学和物理永远是写得最潦草的,但这一次无论什么作业都写得马马虎虎:化学的计量计算直接列反应式填数字然后得到答案;物理也是直接公式带数字然后得到答案;生物所有问答都一句话简明扼要;语文那篇作文虽然几页纸大概写够了八百字,但字迹从平时的楷书变成了行楷;数学不会的干脆就空在那里了;最过分的是英语,因为报纸不用交,她干脆把所有的完形填空都选C,所有的单选阅读都是B。
周济相无奈地笑起来,毫不客气地伸手拍了拍她胳膊,见她撤回了被拍的胳膊,索性拍在了她的后脑勺,还往下压了压。
苏林半个身子已经进了梦乡,被他这么一搅和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四处看:“怎么了?”
“作业写得太潦草,好好补。”周济相把数学练习册“啪叽”一声轻轻扔在她桌子上,“语文英语你仗着老师们喜欢你随便糊弄我不管,理化生也无所谓老师就写个‘阅’,数学作业这样子交上去你等着去办公室喝茶吧。”
苏林盯着那些空着的题目头都大了:“大神你饶了我吧,我昨天赶作业赶到两点钟才睡的根本来不及,而且这些题目要是写得出来我数学还能不及格?”
“谁让你之前不写,堆着到周天?”周济相的语气毫无怜悯之意。
“大神你是不是失忆了,我周末病着哪!”苏林拖着腮,重新把眼镜戴上,“而且托您的福,周五还在楼下吹了那么久的风,我现在都还在发低烧呢。”
“那要怪陈芷瑄。”周济相哼了一声,把玻璃瓶往她那里推了推,“新水瓶,热水,喝了。”
“……”苏林想起那杯姜梨红茶,鬼使神差地红了脸,把那个装着他的围巾的小布袋推过去,“洗过了熨过了。”
周济相看了她一眼:“留着。”
“我从家里拎过来的,你还要我拎回去吗?”苏林没好气地伸手把玻璃瓶揽过来暖手。
“又不重,而且你围着也无所谓。”周济相把自己的数学练习册打开看了看,“不会做昨天为什么不问我?”
“我不好意思围着啊……这个作业嘛,我最后写的数学,那时候已经很晚了……”苏林越说越小声,干脆打开瓶盖轻轻喝了一口,酸溜溜的味道刺激得她打了个哆嗦,低头仔细观察才发现瓶底有细微的果肉在飘动,“热柠檬水啊?怎么会这么酸?”
“嗯,热的时候会更酸一点,你知道为什么吗?”周济相不忘在这个时候补课。
“温度越高解离常数越大,所以离子浓度高?” 苏林小心翼翼地又抿了一口,“还是温度升高、平衡右移所以那些有机酸解……解离得更彻底?”
“没认真问你,这种问题有个概念就行了,考试不会这么考。”周济相笑了笑,把自己的练习册也推过来,“抄吧,15到18题抄个大概,21题你抄第一步就行。”
苏林满脸黑线:“你不是最讨厌别人抄作业了?”比如陈灏然就多次试图抄他作业未果。
“你不会又不问,又不能就这么交上去,就这样,快点。”周济相说着似乎有点不耐烦地又推了推练习册,“我早跟你说了几点问我都可以。”
苏林慢吞吞地把笔从笔袋里抽出来又放下,拿出手机飞快地把他的答案拍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合上推回去:“嗯,还你,我对着手机看不容易被发现……”
陈芷瑄这时候已经回来了,正侧身坐,冲他们两个眯着眼睛笑,于是周济相的不耐烦转移到了她身上:“你干的好事。”
“我咋了?”陈芷瑄被他一句话怼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人没好全,作业还没写完。”
“这……”陈芷瑄耸了耸肩,“是嘛我的错,那天不该打那么久的电话——可人家林林没怪我,你能怎么样?”
“……幼稚。”周济相收好苏林的作业递过去,“去交作业。”
“你!”
王倾见陈芷瑄难得处于下风,不由捂着嘴笑起来。
“笑什么?收你的生物作业去!”陈芷瑄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然后瞪着周济相,“你给林林放哨!”
苏林本来抄着作业就有罪恶感,被她这么一说更觉得自己在做坏事了,手上的速度加快,甚至因为太快了笔划都有点抖。
午休快结束的时候简语晴罕见地出现在陈芷瑄附近,带着甜丝丝的笑容,把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苏林看得愣住了。
真漂亮啊……
“你有什么事吗?”陈芷瑄的声音却不怎么客气。
简语晴也不恼:“那个,我们班不是篮球赛赢了吗,我想我们班委聚个餐……”
“哟,搞阶级聚会啊?咱们还是高中生,这种官僚主义的事还是长大点再干吧。”陈芷瑄笑着讥讽道,“再说了篮球赛赢了和我这种没帮上忙的班委有什么关系啊,你得和篮球队的人聚餐嘛!”
简语晴的脸一红,露出为难的神色:“我……我和他们没有很熟呀。”
陈芷瑄一愣:“啊?你和我们很熟吗?”
简语晴的眼睛稍稍往苏林这边瞥了一眼,有些支支吾吾地说:“其实……其实这周末是我生日,我没什么要好的朋友,想请大家一起玩。”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苏林却觉得她刚才的眼神像是在求救,于是坐起来戳了戳陈芷瑄:“人家邀请你你就去嘛,过生日多高兴的事!”
简语晴双手捧住脸笑着对苏林说:“谢谢你呀!”
陈芷瑄瞪了苏林一眼,转头问简语晴:“就一定要班委吗?我可以带家属吗?林林这种没有一官半职的小可怜也可以吗?”
简语晴纤细的手轻轻拍着巴掌:“可以可以!我刚才说班委主要是在找借口邀请你,因为想不到什么好的措辞了……其实我想邀请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苏林冲她笑起来,捏了捏自己睡得红扑扑的脸——补觉补得好,她的黑眼圈都不见了:“那我这是沾了橙子的光了,谢谢你呀!”
“没有没有!我是想你们两个一起邀请的,但我看你刚才在睡觉,所以就先问陈芷瑄了。”
陈芷瑄见苏林居然兴致这么高,想起周济相说她一直在努力让所有人都喜欢她,也不准备再给简语晴难堪。她做了个手势让简语晴坐在王倾的座位上,问:“那你准备邀请哪些人啊?”
简语晴见气氛缓和下来了,笑得也没有那么局促,歪了歪头看着天花板慢慢数道:“嗯,班长,你们两个,陈灏然,周大神,王倾……好像就差不多了。”
简语晴第一个提到的就是许谙宸,苏林的笑脸僵了一下,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没说话。陈芷瑄以为她这样子是因为周济相,于是咧开嘴笑道:“其实你要是最开始邀请了林林,就差不多解决了所有人,你看林林去我和汪汪肯定去,周大神也肯定去——周大神一去班长肯定去,陈灏然那个没脑子的大恐龙肯定也会跟着班长去,超快搞定!”
简语晴笑着点点头:“你说得没错,不过我先邀请的周大神,他答应了,班长和陈灏然也确实一个接一个地答应了——那王倾肯定也会去了?太好了,这应该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多人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
这次换陈芷瑄笑容凝固,不过苏林倒是恢复了,抿了抿嘴唇:“肯定很热闹!不过你准备怎么庆祝呢?”
简语晴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其实我有点想唱歌,所以想去KTV。我问了男生们,他们觉得没问题,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觉得不太好?”
陈芷瑄脸上露出一丝不快,但很快就大大咧咧地笑起来:“为什么会觉得不太好呀?我和林林汪汪也喜欢唱歌,逢年过节都会去!”
简语晴的笑容更明亮了,点点头站起身:“那我晚点问问王倾去不去,然后我拉个群,大家一起商量具体安排呀?”
“汪汪我去问!你不用担心!”陈芷瑄笑着大手一挥,回头对苏林说,“林林我们去找找汪汪!这人去小卖部这么久了还没回来,指不定在哪掉了!”
苏林茫然地跟着她起身,走前还不忘冲简语晴笑着摆了摆手。
“林林,快点啦,再有十五分钟就上课了!”
陈芷瑄拉着苏林的手,走到楼道就停住了。
苏林有点奇怪地问:“怎么不走了,不是找汪汪吗?楼道里风还挺大的……”
“找汪汪打电话就好了,我是出来透气的。”陈芷瑄把自己的围巾扯下来给她围上,“你是真的脑袋烧糊涂了我发现……”
“哦。”苏林摆弄着她的围巾,想到周济相那条躺在她抽屉里的围巾,分了神没注意陈芷瑄的后半句话。
“真是个妖精,和她说话要憋死我。”陈芷瑄气呼呼地拍着胸脯,“阴阳怪气、笑里藏刀的,要不是班上还有其他人我早就堵死她了。”
“好像你刚才说话多客气一样,嘿嘿嘿。”苏林看着她傻笑道。
陈芷瑄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她的脸,咬牙切齿地说:“你长点心吧,人家内涵你不是班委就算了,暗示自己和周大神关系好你没在意也算了,听不出人家夹枪带棒地损我们吗!都什么年代了量贩KTV谁没去过啊,当我们都是少见多怪的小姑娘?”
苏林见她这怒火中烧的样子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刚才简语晴提到那几个男生都会去的时候她也确实有点不舒服,虽然上次她过生日的时候是陈芷瑄嚷嚷着要请周济相和许谙宸的,但他们到底还是没有参加,对比一下她没来由地觉得有些自卑。
陈芷瑄也想起了上次她过生日的事,哼了一声:“上次没时间参加你的生日,这次倒是到齐了,要是能带家属的话我让汪汪带上李景攸……”
苏林听到李景攸的名字就想起他说他讨厌简语晴时的模样,觉得不妙,忙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别添乱了,上次没有提前问他们,他们肯定没有时间呀。这一次简语晴这么早就问人家,会去不是很正常的嘛!汪汪去不去还不一定呢,我们赶紧找他问问吧。说起来汪汪中午接了个电话怎么人就不见了?”
陈芷瑄被她这么一说也没了脾气,但仍旧心有不甘地耸了耸肩:“别搞笑了,汪汪怎么可能不去嘛……”
“我去不了。”王倾拒绝的时候还皱起了眉,“我周末要和家人回趟老家,挺严重的事,但是我不想说详情。”
陈芷瑄也皱起眉:“不是吧,上周五看林林那次你就没和我一起行动,这次也要鸽?我都跟简语晴说你要去了!”
“别无理取闹啊,没答应的事怎么叫鸽?周五不是周大神和你一起去了,这次你也不是一个人,怕什么?何况你答应简语晴的事情没办到又怎么样,你和她关系很铁?”王倾说话的语气也带刺,苏林在一旁听着觉得有点惊讶,下意识拉住了陈芷瑄试图压下她的火气。
可是陈芷瑄是什么混世魔王,这口气能当场出了她就不会忍:“你这话说的,我和她什么关系?就是因为讨厌她,答应了她的事没做到就会丢人丢到家啊!”
“那你干嘛要答应她?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会去?”王倾平时说话都是温温吞吞和和气气的,这一次却反常地不甘示弱了起来,“我就问你了,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啊?”
“我凭什么……”陈芷瑄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那你有计划不提前告诉我,我当然就以为你没计划了!我们平时出去玩你不是都和我们一起的吗?因为一直都这样,我就想当然了嘛!”
“我什么事都要告诉你?事发突然我自己都是刚刚才知道——话说回来了,我现在告诉你我去不了而且有正当理由了,你干嘛还这么咄咄逼人?难道你要我给躺在太平间的外公打电话说‘对不起呀外公,我得陪陈芷瑄去一个不怎么熟的同学的生日会,因为她和那个人保证了我会去,请您晚点再入土可以吗’?”
“啊?”陈芷瑄愣住了,“上周五不是才说要去寿宴吗,怎么……”
苏林也傻了,低下头绞着袖子不知道说什么。
“嗯,就那天被气得心梗,一个小时前刚走的。人还没凉我妈那边一堆从没见过的亲戚就开始嚷嚷着分家产了。”王倾笑了笑,这阴恻恻的笑容和萌萌的脸一点都不搭,“你说,这种事我有必要让你知道了添堵吗?”
陈芷瑄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道歉,王倾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这些年你对我说了多少难听的话,什么时候道过歉?”
“哈?”陈芷瑄一肚子的火气本来已经被吓灭了,“对不起”这三个字也已经到嘴边了,听到他说这话却生生咽了下去,甩开苏林揪着她袖子的手,扭头就往教室跑。
王倾望着她叹了口气,转身见苏林眼泪汪汪的,不由得无奈地笑了起来:“林林,你哭什么?”
苏林鼓着腮帮子摇了摇头,抬手用袖子擦掉眼泪。
王倾的外公她和陈芷瑄都见过,是个矍铄又严厉的老爷子,说话总是不饶人,但对她们两个小姑娘却很好。小时候每次去王倾家玩,老爷子都会从书房下来陪他们三个,要么拉着陈芷瑄下象棋,要么教苏林画画——他最喜欢画小麻雀,淡墨在宣纸上洇得毛茸茸的样子,苏林记得很清楚。
他总是在和陈芷瑄斗嘴——今年过年的时候还在拌嘴,那时候老爷子还精神得很,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开玩笑说王倾这种乖乖顺顺的小子就该配个陈芷瑄这样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林林,好了,要上课了。”王倾的眼圈也红红的,但还是忍住了,拍了拍苏林的胳膊,“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教室,发现陈芷瑄趴在桌子上,肩膀一颤一颤地抖个不停。王倾坐回座位,把面纸推到她手边,一言不发。
午休回了趟家的周济相看到陈芷瑄这样已经震惊了,又见王倾只是面无表情地递了个面纸觉得更奇怪了,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两个轻声对苏林吐槽道:“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吵架他们劝和,今天这是要反过来了?”
没听见苏林的回复,他奇怪地转过脸去看她,见她脸上也缀了几颗泪珠,吓了一跳。
面对这种诡异的场景,他那颗比常人睿智的脑袋不幸宕机了,只好拿出从家里带来的一盒退烧药,小心翼翼地问:“吃药吗?这个牌子退烧效果还不错……”
苏林眼泪汪汪地看着那盒药,心想这人不会就为了这个大老远回了趟家吧,于是不由“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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