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许谙宸故意放水,两人跑回来的时候不分前后,但周济相很明显地有些喘,平时白得微青透明的脸上浮起鲜红的血色,望着苏林难得地笑出了几分孩子气。
苏林也笑,迎上去把大衣递给他。
许谙宸倒是没怎么喘,伸手拦着周济相:“先别穿,发了汗再说,不然湿气捂着怪难受的。”
周济相拽着袖子在额前擦了一下给他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随便一动就跟个加湿器似的?”
苏林打趣道:“橙子估计要夸一句‘大神真是冰肌玉骨’。”
周济相穿好大衣,两根手指在她额头上一点:“有她一个就够烦人了,你别学她。”
简语晴这边也帮着许谙宸把他手里皱成一团的羽绒服展开,像是在抱怨地念叨起来:“今天多冷呀,就算你身体比大神好,也是容易着凉的。”
周济相闻言皱了皱眉,伸手揉了揉苏林的后脑勺:“走吧,该回家了。”
许谙宸懒得把拉链拉开,直接从上往下兜头把衣服套上,听周济相这么说,脸还闷在衣服里就急忙问:“要一起打车吗?”
“别当电灯泡,碍眼。”周济相张开手,隔着衣服照他脸上轻轻一拍,“走了。”
说完也没看简语晴,牵着苏林离开了。
苏林觉得他的情绪突然低落了下去,故意找话:“你和班长和好了?”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没什么过不去的。”周济相想了想,转过头来看她,“不过他说你的那些话实在不好听,所以我也不太想这么轻易就……”
“我没放在心上。”苏林打断他,“你也说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的人,这样的友谊难得,没必要因为我就怎么样——别人要说你重色轻友了。”
周济相就笑:“我早就被说重色轻友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苏林愣愣地眨了眨眼,难为情地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哎,怎么还不下雪呢?”
周济相就顺着她的话说:“我看马上就要下了。”
苏林做了个鬼脸:“这话你还在咖啡店就说了一遍,我才不信。”
周济相停下脚步,仰起头看了看天,笑着提议道:“我们来打赌吧,要是立刻下雪算我赢,要是回家之后才下雪就算你输。”
苏林觉得他这笑很是胸有成竹,自己也抬头去看,可只看到被灯光染得灰红一片的天,哼了一声道:“那你输定了。”
“是吗?”周济相扬起眉来,“那你赢了想要什么?”
苏林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好像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可以存着吗?”
她话音刚落,便觉得鼻尖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轻轻碰着了,很快化作一抹湿意,消失无踪,惊得呆住了。
马上又有一点细微的冰晶落在她的睫毛上,眨眼间被烘成小水珠,在她眼前变成一个圆圆的亮斑。
一点、又一点,在她额头上、脸颊上,甚至嘴唇边,留下那些沁凉又湿冷的痕迹,微妙美好的触感,却又转瞬即逝,快到她还在试图分辨上一朵冰晶的融化,下一朵已经轻轻贴了上来。
“怎么了?”周济相明知故问。
苏林眨着眼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他:“你怎么知道这雪马上就能下下来?”
周济相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说的时候头上正好接到了一片。”
苏林回过味来了,抬手轻轻在他肩上一捶:“你知道在下雪了还骗我打赌!”
周济相这下倒耍起了无赖:“愿赌服输,你不是还说我输定了?”
“胜之不武!”苏林皱着鼻子瞪他,“那你赢了想要什么?”
周济相笑得有几分促狭,俯下身凑过来,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
苏林脸一红,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人,闭上眼睛靠近他的左脸,却没如预想地那样亲到,反而被他突然一扭头,贴到了唇上。
又作弊!
苏林心里又羞又恼,想躲开却让他长臂一环给紧紧圈到怀里,无可奈何地被他亲到气短头晕才分开。
她耳朵发烫地缩在他怀里,声音闷在衣服里带了几分娇气:“你——你怎么这么……”
“会亲”这两个字她半天没好意思说出口,不过周济相自然听明白了,笑着在她耳边说:“我去学了点理论知识,不过没想到实践起来效果不错。”
“……”
苏林不合时宜地想起物理化学实验课他总能最快完成,又开始想,果然学神学什么都能融会贯通么——但很快又觉得不对,两只手挣上来想去拧他的脸:“你不要什么都学啊!”
无风的夜晚,棉花一样轻柔的雪扑簌簌地直落下来,这天地仿佛被轻轻颠倒了几下的水晶球,静谧安和。
“下雪了,汪汪。”
陈芷瑄呼出一口白气,回头对王倾笑起来。她自己的头发不长,但是假发一戴,乌黑浓密直散到腰间,很是漂亮。
陈芷瑄从小就像个假小子,然而今天回家之后就一直文文静静的。没了那股疯劲,做上冬马的造型果然无比贴合。在展会上有不少人见他们站在那儿两个纸片人似的,还原度极高,都来求合影,她也总是不苟言笑地配合,并不多说什么俏皮话,王倾想着她大概进入人设了,也就没去故意逗她说话。
也许是带妆久了,王倾觉得脸上的彩妆有些闷,抬手挠了挠,顺带看了看表,开口道:“我们该回家了。”
陈芷瑄点头,伸了个懒腰,等两人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时,从背包里掏出一袋卸妆巾递过来:“快把脸擦了吧,我看你快闷出痘痘来了。”
王倾自然不可能用过这东西,以为是她平时给的那种无刺激型的纯水湿巾,抽了一张展平,睁着眼当毛巾一样满脸乱擦,结果眼睛被蛰得睁不开,忙轻声叫起来:“坏了,进眼睛里了。”
陈芷瑄正准备去洗手间把假发拆下来,一回头看到他疼得紧紧闭着眼睛,脸上的高光、阴影、眼线全糊在一起,跟个花猫似的,噗嗤笑出声来:“真笨!”
笑归笑,她稳稳地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扶到边上坐下来,自己在包里翻出眼唇卸妆液,等化妆棉完全浸透,折了个角去给他擦眼周半溶半混的彩妆:“你记得我们去年暑假去看的熊猫吗?呆萌呆萌老摔跟头的那只,你现在就像它!”
陈芷瑄玫瑰木色的唇膏上叠了一层透明唇釉,有玫瑰和蜜桃的甜香,王倾眼睛刺痛不敢睁,却能嗅到那淡淡的香味渐渐靠近,被两人之间的体温一烘,甜丝丝地变浓了。
“笨死了!”
陈芷瑄还在小声嘟囔,手上的动作还是又轻又柔,等王倾脸上妆容尽褪,她又一惊:“汪汪你是不是过敏了?怎么脸上这么红?”
因为卸妆液的缘故,这张清秀可比女孩儿的脸滑滑润润像个水煮蛋,但又红扑扑的,陈芷瑄想到从前邻居家小朋友满月时送来的红鸡蛋,不由得笑出声来,拿纸巾把手擦干净,想去碰碰他烧红的脸:“痒不痒啊?”
“别!”王倾下意识地扭头避开了,还抬起手来挡了一下,“我去洗把脸冷敷一下就好。”
“什么呀……”陈芷瑄纳闷地看他逃也似地冲向了洗手间,嘟囔着自己也去洗手间卸妆换衣服了。
出来发现王倾已经站在那片落地大玻璃窗前等着她。窗外的路灯在纷飞的雪花里照出了青蓝的光束,但还是不够亮,于是这巨大的玻璃窗就像昏暗的黑色镜子,照出王倾仰头看雪的脸,和歪头看他的陈芷瑄。
从背后看王倾的耳朵和脸似乎还是那么红,额发湿漉漉的,模模糊糊投在玻璃窗上活像个粉肚皮的刺猬。陈芷瑄就又生出了恶作剧的心,把手里的包和外套往地上轻轻一放,猫起腰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又猛地跳起来要往他肩上拍:“嗷!”
王倾一个闪身躲开了。
“哎?”屡试不爽的招数突然不管用,陈芷瑄惊讶之余左脚绊了右脚,一个趔趄趴在了窗户上,又一个鲤鱼打挺站直了,气呼呼地叉起腰来问:“你干嘛躲啊?”
王倾拿自己的围巾兜住脸,胡乱地擦着头发,声音闷在里头听起来有些低沉:“我在窗户里看见你了,当然就躲开了。”
陈芷瑄才不接受这个理由:“以前你看见我了还是会被我吓到啊!配合我演戏都不好吗?”
王倾突然把围巾扥下来,露出来的脸红扑扑的,可表情却有些不高兴:“我陪你演一晚上戏了,有点累了。”
“哼!”陈芷瑄嘟嘟囔囔地揉了揉磕痛的手肘:“我看你确实是累了,倦了,不爱跟我一块玩了!”
王倾一反常态地没有搭话,低着头站在那儿,把围巾团成一团收进背包里。
陈芷瑄确实发觉他兴致不高,于是故技重施地试图搭茬:“你看!都不哄我了!”
王倾忽然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我为什么要哄你?”
陈芷瑄的耳边似乎响起了警报,他俩上次吵架,就是他外公去世,不知情的她无理取闹地一再要求他跟自己去参加简语晴的生日会。那次吵架让她愧疚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他主动来示好,她才借坡下驴,嬉皮笑脸地道了歉。
虽然不知道这次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为了从根本上平息这次即将发生的口角,陈芷瑄立刻扑闪着大眼睛,瘪起嘴委屈道:“对不起嘛,是我没有教你怎么用化妆巾,嘲笑你的大花脸,还亡想从背后吓你——汪汪小朋友不要生气了,笑一笑嘛!”
王倾没有如她所想那般露出无奈的笑容,再扭过头去一脸傲娇地说:“行了行了原谅你了,真恶心!”
他皱着眉看着窗外的雪,像是努力压制怒火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
陈芷瑄这下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又急又慌地扯住他的衣服,委屈的表情还留在脸上。
从小到大,一旦真惹他不高兴了,她就爱这么扯他衣服,总是这么赖皮,可是他总是会原谅她——上次外公的事实在是头一遭,他没心思去原谅她,真把她吓坏了。
“唉。”王倾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轻轻把她的手拍掉,“走了,回家。”
“哎!”陈芷瑄立刻多云转晴,笑嘻嘻地又去扯他的包,“今天汪汪辛苦了,让我帮你背包吧!”
由着她把包卸下来,自己背上就往前跑得欢天喜地的,王倾看着她留在原地的那一堆东西翻了个白眼,走过去一件件拾起来,该背的背该拎的拎,比他那一个包重了几倍不止。
“汪汪,快跑起来呀!”陈芷瑄边跑边笑着叫嚷,“晚了公交都没啦!”
王倾回她的是重重的跺脚声。
陈芷瑄立刻原地转身跑回他身边,象征性地从他手里接过来一个化妆包:“哎呀,都不生气了,不要这么凶嘛!”
王倾于是扬起一个假笑。
“这才像话嘛,汪汪笑起来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宝宝!”
王倾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话老生常谈了,他说起来都有种莫名的无力感:“陈芷瑄,我们都长大了,我之前也告诉过你别再拿我当小孩子看待。”
“嗯?”陈芷瑄歪头看他,眨巴着的大眼睛里是真的有疑惑,“可我不觉得自己有多长大了啊。”
“你下午不是发现自己幼稚了吗?”王倾耐着性子说道,“这是长大的表现,你得认真对待,从把我当一个同龄男生看待开始吧。”
陈芷瑄放慢了脚步,最后停了下来。
王倾回过头来等她。
有风从不远处的大门灌进来,吹得两人的外套呼啦啦地响。
“你明明知道我讨厌男生。”陈芷瑄踢开一块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碎石头,噼里啪啦地滚到王倾脚下。
王倾叹了口气:“可我一直是男生啊。”
北风呼啸,不知道哪里的窗户松动了,被风吹得吱嘎作响。
“反正我不管。”陈芷瑄忽然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长大了我就要讨厌你吗?”她气鼓鼓地走过来,狠狠把碎石头踢开,“那我就一直这么幼稚下去好了!”
王倾无语地看着她一溜烟追着石头跑开,远远跟在她后面道:“你根本就没听懂。”
“我就是听不懂!”
陈芷瑄带着哭腔大声嚷嚷,又把石头给踢飞了。
“臭汪汪!我明明已经道歉了,还要说这种无情的话惹我哭!好了,我哭了,你高兴了吧!”
这人在某些方面真是笨死了。
那种无力感又涌上心头,可她在前面哭得哇哇叫,王倾只好继续跟着她:“快别哭了,我给你赔礼道歉!”
陈芷瑄哭得更来劲了:“去给我买冰淇淋道歉!我要吃最贵的!”
“买买买!”王倾连连应道,“隔壁街就有家DQ,没关门今天就给你买,关门了明天来!快别哭了!”
“好嘞。”陈芷瑄很快就止住了哭,吸着鼻子站在门口等他过去。
她的声音因为鼻塞糯糯的,但不难听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真是败给你了。”王倾笑了笑,半天空出一只手来把自己的帽子戴好,又去把她外套的帽子给她扣头上,“没手打伞了,就这么跑去隔壁街吧。”
“好!”陈芷瑄煞有介事地开始倒数,“三,二,一——冲呀!”
于是为数不多的路人惊讶地看见两个人怪叫着冲进漫天的大雪中,他们的帽子早被风掀到了脑后,乌黑的脑袋上很快落满了雪,白花花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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