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德门斯很少做梦，恶魔是不需要睡觉的，就连睡眠也只是他“东施效颦”的乐趣，在恶魔之中出了名的怪胎。

撒旦是人们对恶魔的统称，他们还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能杀死恶魔的东西，只有那个，现在我想把它献给您，希望它终结流血，终结战争，终结罪恶，终结您的人生，然后...”

女人在被光湮灭前，双手捧上一把浑身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宽刀，她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莱斯德门斯直至最后一刻才对上那双眼睛，眼睛里有什么？莱斯德门斯没有嘲笑，也没有愤怒，他想着，为什么哀伤的眼睛会带着笑，为什么含笑的眼睛会带着哭。

“你在那吗？”

莱斯德门斯忽然出声，在闷热潮湿的书房中，回应他的不是梦中的女人，是维克摔倒在地的声音，像是散架了一样，挣扎着站起来，莱斯德门斯这才反应过来，他看向窗外，倾盆的暴雨。

王城的九月就是这样，闷热潮湿，永不停歇的大雨。

距离他们来到王城，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玛瑞亚在学院的学习已经步入正轨，关于圣戒的事，到时没什么进展，玛瑞亚认真看过了两本书，发现除了有无著作人之外，没有任何差别，而学院中的图书馆，也没有关于圣戒的线索。

但关于安吉拉，玛瑞亚有些在意，他特意去找斯兰特问过——忘记说了，在上次的晚餐宴上相遇之后，斯兰特彻底成为了这位北极星的大哥大，虽然他本人也没什么能耐，但有伯克雷三个字闪耀，倒没什么人敢正面招惹他们二位——

言归正传，斯兰特表示并不清楚这些，但偶然路过他们身边的詹姆斯教授停下了脚步，很惊讶地问道，你们在讨论安吉拉圣女？

斯兰特从小不学无术，听到圣女两个字都没反应过来什么，詹姆斯却还是笑得自然，他笑眯眯讲述起了一段历史。

——教廷的上一任圣女，安吉拉。

“那是个美丽又充满罪过的女孩，你们应该知道，教廷的主教，神子之后裔，亚伯拉罕大人，他有一个女儿。”

“那美丽的女孩降临时，便如同天使一样纯净无垢，像白色的玫瑰花，她是主教大人和天神的女儿，所以名为安吉拉，圣女大人身负即使是主教大人也自愧不如的魔力，或许她真是上帝的孩子，如果她还在世的话，应当已经成为了新的主教。”

斯兰特疑惑道：“在世？莫非圣女大人？！”

詹姆斯点了点头，他挥舞魔杖像是展开了历史长河：“三十多年前，圣女大人为炼金术士所害，邪恶的炼金术士用恶魔的魔法，杀死了圣女大人，据说当时圣女大人还在各地施予救济，奈何....”

詹姆斯叹了口气，玛瑞亚却觉得有些奇怪，如果说圣女安吉拉的死亡时间是三十年前，那么为什么，《圣戒》是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莫非这两个并不是同一个安吉拉？

这样的问题，玛瑞亚也对詹姆斯提出了。

“哦不，你想得太过复杂了孩子，或许你应该重新修行历史课程，《圣戒》是由教廷出版的寓言传教之书，每一任主教都会修订，修订过后，封面的著者就变成新一任主教，在过往，也有多名主教并列著者的提议，但后来却被一位有名的大主教否定，他认为身为上帝的孩子，他们不过是无数个分身，所以名讳这种东西，只需要写上当个时代大家所熟知的主教就好了，而这一年代的《圣戒》是由亚伯拉罕主教大人，送给圣女大人的礼物，仅以此书纪念未能承过大任的少主教，安吉拉大人。”詹姆斯道，等到詹姆斯走远，斯兰特才一把揽过了玛瑞亚的肩膀，颇没风度的样子。

“喂，玛瑞亚，你不觉得可笑吗？”

玛瑞亚云淡风轻扫了他一眼，短短两个月的修行，已经让他从那个见到什么都会大惊小怪，动不动不知所措的少年成长为了起码看上去不动声色的温和青年。

“有什么？”

玛瑞亚金色的瞳孔曳过来。

斯兰特有些不自然抓抓鼻子，好像挺不好意思的：“本来是想和你说，那个主教竟然和天神诞下孩子，也不知道是荒谬还是亵渎，但看你的表情...我这，我这还有点不敢....”

玛瑞亚心下点头，他也觉得多少有些亵渎，不过对于斯兰特这幅更得罪上帝的德行，更早已习惯。

“既然不敢还要继续说，才是你的风范。”

一直到那天回去，他心里还琢磨着詹姆斯的这句话，如果《圣戒》已经经过了无数代主教的修订，那么他无法从手头的两本找到莱斯德门斯所说的那个故事，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而莱斯德门斯更是五百年前的存在于人间的恶灵，他所处的年代，主教姓甚名谁，玛瑞亚都不可知晓，所以，他决定把自己的这些情报，告诉莱斯德门斯——

“如你所闻，就是这样。”

玛瑞亚学着莱斯德门斯的腔调，把自己得知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了他，包括他后来对往任主教的搜查，对《圣戒》过往版本的寻找，但结果都不如人意，即使是找出了五百年前的主教是谁，也找不到当年的《圣戒》原稿。

“嗯，是的呢，找不出来的，因为全大陆的《圣戒》只有一版，一旦教廷修改，那么旧版就会化作粉末，十年百年，千年万年，总有一天曾经存在过的《圣戒》就不复存在了。”莱斯德门斯听完是这么说的，玛瑞亚后知后觉反应道。

“原来你知道《圣戒》是会修订的？”

莱斯德门斯的声音从玛瑞亚的心脏里传出来，那是他们用一纸契约相连的地方，语气理所当然似的，玛瑞亚看不见动作，但是能猜想道，对方是如何摊开手，耸耸肩膀，然后用上无所谓的表情。

“我可没说过我不知道，这是你自己的臆测？”

莱斯德门斯道，玛瑞亚脸上的“云淡”和“风清”都差点变成了“狂风暴雨”。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找到这个东西，如果你知道这是可以修改的，拿着也仅仅是寓言故事的话，对于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玛瑞亚道，“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呢？”

莱斯德门斯直截了当回绝了他：“我有一个要知道的事，对我确认敌人的力量有关，仅此而已，不过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吧？虽然我们是朋友，可我不喜欢过界的交往哦？”

玛瑞亚自知理亏，制住了话头。

好在莱斯德门斯是个从来说完上句就忘记的人，他压根没有因为这点“过界”感到愤怒，甚至在一边懒洋洋哼起了歌，歌声断断续续，像是什么安眠曲一样，玛瑞亚甚至听得有些困倦，而对方大概是个没有审美的人，这样优雅的歌声，忽然戛然而止。

玛瑞亚如梦初醒：“怎么了？”

“我想起有件事没有告诉你，我所需要的《圣戒》是由当代大主教，亚伯拉罕编写的那一册，著名为安吉拉，你的任务没有结束，还要加油？”

莱斯德门斯的语气比唱歌轻快，落在玛瑞亚心里却像是石头一般。

世界上，真的存在第三本由安吉拉编写的《圣戒》吗？

玛瑞亚这么想着，他躺在床上想了一整晚，夜间的时候，他又把《圣戒》拿出来翻阅了一次，短短两个月，这些故事早就烂熟于心，怎么看也不能从书页上看出个花来。

他合上了神父交给他的那一册，忽然炸雷一般想到。

如果说整个大陆永远，永远都只有一版的《圣戒》，那么手头的这一版没有署名的，究竟是谁所作？真的是能够被教廷管束的《圣戒》吗？

玛瑞亚从床上坐起，窗外银白色的月光像是一层轻纱，玛瑞亚激动地滚下床，从休息区狂奔而出，朝着记忆中的森林跑去，他入学这些月，偶尔也会回去看看神父，不过大多时候，他与神父不过各自坐在一边，祈祷着，深思着自己的使命，神父是个和蔼又纯洁的人，玛瑞亚有时候带上修道院的吃食前来，神父大多会拒绝，除了水果之类的。

很快。

教堂矗立在他眼前，月光下，那被钉起来的耶稣神像更加诡谲，玛瑞亚甚至觉得自己误入了恶魔的领地，手上的那本《圣戒》滚滚发烫，他推开大门，想要去一问究竟。

可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鲜血几乎侵占了他的视野，地上，墙壁，桌椅，讲堂，神像，没有地方不沾染着鲜血，触目惊心，玛瑞亚瞪大了瞳孔，几乎是唤醒了他在德拉镇的所有记忆。

玛瑞亚颤抖着双唇，看向倒在台阶上的身影，那是那位神父，他背后豁开了一个大口，内脏血肉流了一地，站在他身边的，似人非人的狰狞怪物，用瘦骨嶙峋的爪子正在伤口里翻搅。

玛瑞亚拔出了插在腰间的刺剑——这也是修道院的基本课程——朝着那恶魔飞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