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高中的晚自习，总被旧校舍方向飘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背景音点缀着。没有老师，却很安静，能风吹过破窗的呜咽，窸窸窣窣如同小爪子挠着朽木，是高三（7）班习以为常的白噪音。

“沈砚，你的笔又‘跑路’了？” 同桌林小悠用笔帽戳了戳沈砚的胳膊肘，从她摊开的《高中物理精编》底下，变魔术似的抽出他那支的黑色水笔。她短发利落，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语气带着一丝习以为常的调侃。

“谢了。” 沈砚无奈接过，顺手从校服口袋深处摸出一小包独立包装的鸡肉干，撕开一角递过去，“老规矩，封口费。” 林小悠嘴角微扬，自然地接过塞进笔袋。她对沈砚这奇特的“物品消失术”和“动物吸引力”早已见怪不怪，甚至私下跟陈柯讨论过，戏称他为“青梧奇妙物语本体”。

窗外树影剧烈摇晃，发出“哗啦”一声大响。

“又是流浪猫打架？” 林小悠侧头瞥了一眼，马尾辫扫过沈砚的练习册，“旧楼那边最近动静有点频，精怪论坛里几个小群都在传。” 她说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着，仿佛在模拟数据轨迹。

沈砚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数学卷子上复杂的符号像在跳舞。最近那些“错觉”又频繁起来——墙角一闪而过的灰影，自习室后排若有似无的“吱吱”低语，还有总莫名其妙“长腿”的文具。口袋里消毒棉片和小卷绷带的触感让他心头微定。这习惯根植于童年。幼儿园时，别的小朋友好奇又躲闪地看他那头雪白头发，只有花坛边的流浪猫小狗会主动靠近，蹭他的裤腿。爸妈从不阻拦，反而给他准备小零食和简易的清洁包扎用品，轻声说：“小砚心善，能帮就帮帮那些没家的小家伙吧。” 久而久之，照顾它们成了本能，也成了他与世界温柔连接的方式。

“啪嗒！”

一小片湿漉漉的、形状奇特的叶子被风吹着，贴在了他们座位的窗玻璃上。林小悠用笔帽好奇地顶了顶。

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瞬间模糊了窗外的世界，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呜——唳——！！！”

一声极其凄厉、穿透厚重雨幕的哀鸣，猛地刺入耳膜！那声音饱含着撕裂般的痛苦和无助，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绝望呼喊！

沈砚和林小悠同时一颤。沈砚的心像是被那声音狠狠攥住！眼前瞬间闪过记忆深处——一只被自行车压断了腿、蜷缩在雨水泥泞里呜咽颤抖的小黄狗，爸爸蹲在旁边，握着他的小手，温和而坚定地教他如何用干净布条和木片做简易固定。“别怕，慢慢来，你是在帮它。”

林小悠脸色微白，迅速从书包内袋摸出一张被小心折叠、只有邮票大小的模糊照片。她借着书本的掩护，飞快地塞到沈砚眼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刻意压低的颤抖：“沈砚！看！刚…刚有同学在论坛小窗私我的！说是在旧楼废弃塔楼那边听到怪叫，冒险拍的！太糊了…但你看那窗口！是不是…是不是有东西在动？好像…翅膀卡住了？在流血！” 照片极其模糊，角度刁钻，只能隐约看到塔楼高处一个破窗口，有一团深色的影子在挣扎晃动。

那穿透照片的凄厉哀鸣声，与窗外风雨交织，狠狠撞击在沈砚心上！照顾“小动物”的本能和对那绝望鸣叫的共情瞬间压倒了所有疑虑和对“错觉”的归因。

“我去看看！”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顾不上多想，一把抓起挂在课桌侧边、用于应对突然下雨喂猫的旧雨披，胡乱罩在头上，又把装着“急救包”的小腰包紧紧塞进怀里，“林小悠你待着！我去看看！” 他不能让她也冒险。

“沈砚！别去！那边危险…” 林小悠带着焦急的喊声被淹没在身后的雨幕和雷鸣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那哀鸣声断断续续，却像黑暗中的灯塔，精准地指引着他冲过空旷无人的操场，一头扎进旧校舍区域。浓重的铁锈味、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雨声在废弃建筑的包围下，产生了诡异的、如同呜咽的回响。

声音的源头，清晰地指向那扇通往地下室的、半掩着的、布满铁锈的厚重铁门。门内一片漆黑，只有那哀鸣声，一声比一声微弱，却一声比一声揪心。

“别怕！我来了！” 沈砚一边大声喊着给自己壮胆，一边用肩膀奋力顶开沉重的铁门。手机电筒的光柱在踏入黑暗的瞬间亮起，颤抖着刺破黑暗，照亮布满蛛网和潮湿水渍的斑驳墙壁，以及堆满杂物的狭窄通道。哀鸣似乎来自通道尽头一个更小的房间。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雨披上的寒气和水汽，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朝着声音的方向摸索前进。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扇虚掩着的、布满霉斑的木门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并非雷声！是身后那扇厚重的铁门，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猛地关上！彻底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音！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漆黑！只有手机电筒微弱的光柱在剧烈晃动，像暴风雨中的孤舟！

光柱扫过前方——

墙壁上，粘稠如活物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正疯狂地蠕动、汇聚！一股冰冷刺骨、带着纯粹恶意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他全身浸透、冻结！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谁？！” 沈砚惊骇欲绝，踉跄后退，脚下湿滑的苔藓让他差点摔倒，怀里的腰包也掉在地上，发出轻响。

“呵呵呵…” 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属于林小悠的、此刻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腔调的笑声，从那片汇聚的阴影最深处幽幽传来，“沈砚同桌…你的心，果然和你的头发一样，‘软’得让人心疼呢。这么容易就…走进来了？” 那声音带着一种玩弄猎物的戏谑。

那蠕动的阴影骤然凝聚成一只巨大、狰狞、滴落着黑色粘液的恐怖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腥风，毫无征兆地朝着他的头顶，以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狠狠拍下！

完全是无数次躲避校园里热情过头的流浪狗追扑练就的本能！沈砚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用尽全力向旁边一个狼狈不堪的鱼跃翻滚！

“轰——！！！”

巨爪砸落！碎石和尘土混合着黑色的粘液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轰然炸开！地面都在震动！

他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剧痛，手机脱手飞出，电筒光翻滚着照亮了阴影边缘——林小悠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脸上竟然还带着平时那种怯生生的、无辜的表情！ 巨大的反差带来极致的恐怖！

“林小悠？！你…” 沈砚声音嘶哑，难以置信。

“别害怕嘛，同桌，” 她歪着头，声音甜得发腻，眼神却像毒蛇一样锁定他额前湿透的、贴在皮肤上的雪白发丝，“只是想请你帮个小忙。一点点…你的‘特别’之处。救救那只可怜的小鸟，也…帮帮我们，好不好？” 她朝着他，缓缓伸出了手。那只手在阴影的映衬下，苍白得不似活人。

绝望的寒意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陷阱！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那只鸟…它怎么样了？！

“咻——嗤！”

就在那阴影巨爪再次凝聚、带着更恐怖的威势即将挥下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锐利到割裂空气的尖啸声破空而至！随之而来的，是一抹流星般的、燃烧着幽蓝色冷焰的光芒！

那是一张扑克牌！牌面在疾飞中隐约可见繁复的星辰暗纹！

扑克牌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阴影巨爪的“腕部”！

“该修剪一下指甲了，林小悠同学。” 一个清冷、镇定，仿佛能冻结混乱的声音，穿透地下室的死寂，在门口骤然响起！

被扑克牌击中的阴影巨爪瞬间僵直！牌面上幽蓝冷焰暴涨！无数道由纯粹寒光构成的锁链凭空生出，发出“铮铮”刺耳清鸣，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整只巨爪连同其连接的阴影部分死死缠绕、绞紧！那粘稠的阴影发出无声的、扭曲灵魂的尖啸，在冰冷寒焰的灼烧下，如同沸汤泼雪，剧烈地沸腾、崩解、蒸发！

地下室的压力骤然一轻。

一道稳定的光束打在他脸上，让他下意识眯起了眼。光束移开，照亮门口。

凌曜站在那里。他撑着一把宽大的纯黑雨伞，伞沿雨水如帘幕般滑落，在他脚边溅开细碎的水花。雨水打湿了他肩头些许，但他站姿挺拔如松，神情却并非惯常的温和，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和审视。他另一只手上，几枚扑克牌正以流畅的轨迹在他修长的指间翻转、跳跃，如同拥有生命。校服外套的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至小臂，露出的手腕线条利落。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先扫过地上残留的、滋滋作响的阴影余烬，然后冷冷地钉在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的林小悠身上，最后，落在他这个浑身泥水、狼狈不堪的“闯入者”身上。*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绝对的掌控感和冰冷的秩序，与这混乱阴森的环境格格不入。

“风纪巡查。” 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盖过了雨声和阴影蒸发的滋滋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旧校舍地下室，禁止进行任何…‘非教学’性质的社团活动。” 他的视线最后定格在林小悠身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冰冷的警告，“林同学，你的‘课外兴趣’，似乎过于危险了。还有你，沈同学，晚自习时间，你的‘爱心行动’地点，选得很有问题。”

就在这时，塔楼的方向，那微弱的哀鸣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里除了痛苦，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奇异的…焦急？仿佛在拼命提醒着什么？

凌曜的目光瞬间如电般射向哀鸣传来的方向，指间翻转的扑克牌无声地切换了一张。地下室内的气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第三方存在，而变得更加诡谲难测，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