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尔森对赫德皇室，几乎没有什么好印象。

只要一提到赫德王国，她就会回忆起那段根本就不愿回想起来的过去。

尤其是关于那个男人的事，一但记起他那张脸庞，她就会痛苦到难以呼吸。

噩梦——

唯有「噩梦」一词，才足以形容纳尔森记忆中的赫德王室。

翠斯特看到纳尔森一瞬间就露出了畏缩的表情。不过很快，纳尔森深吸了一口气，又恢复到了平常那副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的平淡样子。

“赫德王室组建弄臣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他们只为赫德王室服务的话，那他们又提供了怎样的服务手段？”

纳尔森的这两个问题可以说是十分关键。但是，在听完这两个问题后，翠斯特却只是摇了下头。

“我不知道……虽然我知道这个组织叫做弄臣，但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该组织的成员……你知道吗？这个组织成立了一百多年，但是……”

“但是？”

“在今天以前，弄臣——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

纳尔森疑惑地看着翠斯特，不清楚她这句话的含义。

翠斯特喘息了一会，才重新解释说。

“意思就是……我们是第一次见证了弄臣活动的人……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弄臣从来没有进行过任何活动……”

这一刻，纳尔森才终于明白了翠斯特想要表达的意思。

赫德王室组建弄臣的原因，不是为了去暗杀哪个贵族、皇室成员，而是为了一百多年后的现在才组建的。

弄臣的成员不仅擅长暗杀，说不定还擅长炼金术——赫德王室组建弄臣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纳尔森搞不懂原因，翠斯特越发沉重的喘息声干扰了她的思绪。

她偏头看向翠斯特的面庞，在她的视线中，那张苍白的脸色格外清晰。

翠斯特感受到了纳尔森的视线，她也一样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相顾无言，两人就这样朝着目的地走去。

翠斯特的住址就像她不久前说过的那样，的确就在索维里教会的附近。只要向着西南方向略微抬头，便能看见灯火通明的宗座圣殿。

她们站在门前，一侧的窗户上倒映着烛光，表示屋内有人在。翠斯特把钥匙交给了纳尔森，她打开门后，搀扶着翠斯特走了进去。

屋里的人似乎听到了开门声，一阵听上去稍显急促的脚步声从房间的深处传来。与此同时，房间内还出现了一道甜腻过头了的声音。

“真是的～，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啦～？”

说话的人穿过拐角，出现在了纳尔森的面前。

女性有着纳尔森十分熟悉的样貌。明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对方的容颜仿佛从未老去一般，依旧显得年轻而妩媚。

不止是纳尔森注意到了女性，对方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这身熟悉的打扮。以至于都下意识地忽略了翠斯特的状况。

“诶、诶？！骗人的吧？！竟然是活着的殿下吗？！”

女性下意识地将手放在嘴前，挡住了那快要呼之欲出的惊呼。

虽然她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惺惺作态，但那双红色瞳孔流露出的惊讶之情却表达了她此时的感受。

即便早已耳闻，可在亲眼目睹许久未见的人出现在面前时，难免还是会觉得诧异。

不过，女性的惊讶很快就过去了。

女性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铁锈味，她没有再去询问受伤的人是谁，而是直接转身为纳尔森带路。

“跟我来吧！”

纳尔森搀扶着翠斯特跟在女性的身后，来到了一间卧室内。接着，两人又合力将翠斯特安置在床上。

“……我需要为她处理伤口，露德娜斯，你去拿伤药过来。”

这是纳尔森进到室内后说的第一句话。被称作露德娜斯的女性匆匆地丢下一句「我知道了」的话后，便跑去了卧室外。

而纳尔森也没有干等着，她将会阻碍到她动作的武器、斗篷和臂铠摘下，随意地扔在了地板上。接着，她又徒手撕开了翠斯特腹部的衣服，露出了狰狞的伤口。

随着翠斯特身体的起伏，血液就像是充满了节奏感一般，泊泊地从伤口内向外涌出。

下意识地、纳尔森觉得自己腹部上的伤疤产生了痛感。

“殿下！”

露德娜斯的呼喊吸引了纳尔森的目光，她看到对方端着医疗用品回到了卧室内，又将其放在了距离纳尔森最近的桌子上。

纳尔森没有犹豫，开始为翠斯特进行手术。

-

手术结束了。

翠斯特原本急促的呼吸变得绵长，气息平稳，陷入到了沉睡当中。

纳尔森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她没有在意自己的形象，随意地用肩膀处的衣服擦去了额头上的薄汗。

接着，纳尔森想要去收拾桌子上的医疗废品。但在她付诸行动之前，露德娜斯连忙拦下了她。

“这些交给我就好了～。做为代替，您能不能告诉我翠斯特受伤的原因？”

露德娜斯轻佻的语气变得正经起来，纳尔森转身看着她，那副严肃的表情和她并不搭。但是，纳尔森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们遇到了杀手。”

“杀手？”

“他来自一个名为弄臣的暗杀组织。在今晚以前，我们从来没有注意过他。”

又或者说，就像是机械降神一般，那名「弄臣」从天而降，不仅为那群冒险者制造了逃跑的机会，还找准时机刺伤了翠斯特。

现在回想起那个场景，纳尔森仍然觉得难以置信。

那名「弄臣」明明有着足以杀死翠斯特的能力，为什么只是刺伤她而已？并且，他当时的言行举止在他们看来就是一种挑衅。难道说，「弄臣」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惹恼他们才那样做的吗？

「弄臣」出现的动机简直难以琢磨，想要调查他们也可以说是无从下手。

但是，纳尔森还是想要尝试着调查他们。而这件事，正好可以交给露德娜斯他们去做。

“露德娜斯。”

和平常冷淡的声音不同，这一次，纳尔森的嗓音听上去温和了不少。

而在露德娜斯听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她便单膝跪地，右手放在了左胸口前。

此时的她们并非友人，而是君臣。

“余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在下一次的会议上，你要对「他们」转达余的内容。你们要调查弄臣这个组织，并把有用的成果交给余。至于期限，则是在余亲自知道「他们」的目的之前。”

纳尔森没有要求他们马上就要得到成果，而是给予了「他们」一个相对漫长的时限。按照「他们」的能力，「他们」一定会为纳尔森送上完美的成果。

露德娜斯单膝跪地，右手放在了左胸口前。她低下了头，回答说。

“尊听您的命令。”

“那就好，翠斯特就交给你照顾了。”

纳尔森边说着话，边捡起扔在地上的装备重新穿戴上。露德娜斯也顺势从地上站起来。

“不用您说我也会照顾她的啦～。”

“是吗。我现在要回去了，告辞。”

纳尔森面色平淡地向露德娜斯告辞，和刚才那位下达命令的她不是同一个人一样，露德娜斯都忍不住产生了纳尔森是不是有着两面派作风的想法。

“那您回去的路上要注意安全，不要摔倒了哦！”

露德娜斯将纳尔森送出门外后，做出了如上发言。纳尔森没有回应她这不着调的话，而是直接远去。

从翠斯特家返回皇宫时，会路过索维里教会。

格雷特和「弄臣」的追逐战似乎是结束了，在宗座圣殿主入口的圆形拱门前，纳尔森看到他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着她。

对方也注意到了纳尔森的身影，他直接走过来，和她打了声招呼。

“来得正好，一起回去吧。”

纳尔森点了下头，和格雷特并肩行走在返回皇宫的路上。

即便他们有一百多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两人的关系也不会生疏到一句话也不说的地步。

自然而然地，格雷特率先开启了话题的开头。

“翠斯特的伤势如何？很严重吗？”

“腹部是贯穿伤，我已经处理好了。露德娜斯正在照顾她。”

“这样啊。”

格雷特没有问起露德娜斯是谁，看样子，他对对方的存在心知肚明。

接着，格雷特又说起了追逐战的结果。

“说到那名「弄臣」……那家伙的速度很快，还总是钻进狭窄的缝隙里，害我失去了他的踪迹……抱歉，我没能从那家伙身上得到有用的情报。”

“没关系，你来得很及时，要不然翠斯特就不止是被刺伤那么简单了。”

纳尔森说。

“说起来，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嘛，这个说来就有点复杂了。”

格雷特挠了下后脑勺，尝试着用简洁的语言作出说明。

“我先向莉莉娅问起你的去向，接着便去了冒险者协会等你。而特瓦娜又说你接了一个和翠斯特一起调查杀人案的委托，我转而又去了索维里教会。没想到那里的圣徒却说你们已经出去了，我只好满大街地找你们。”

格雷特的话语里出现了好几个地点，一看就是被折腾得够呛。不过好在最后他还是找到了她们，并成功阻止了「弄臣」对翠斯特的进一步伤害。

“辛苦你了。”

纳尔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于是她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这几个字。

“辛苦倒算不上。或许在你听来是我在钻牛角尖的话，但论真正的辛苦，我觉得还是比不上你。”

格雷特叹了口气，露出一个近似于苦笑的表情。

“我自诩是你的家人，但我却没有做到家人应尽的义务。明明那时候你遭到了他的威胁，我却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抱歉。”

“……没关系，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也没有重提的必要了。”

“的确，你说的很对。一直沉浸在过去的事，就会被过去的梦魇束缚。这样下去的话也很难成长起来吧。”

格雷特顺着纳尔森的话说了下去。不知为何，纳尔森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纳尔森说：“很少有人能领悟到这一点。”

“是吧？你也这么认为吧？”

格雷特笑了起来。

“虽然这不是我说的话，但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可是很有一套的。”

“说出这些话的人是谁？”

“是莉莉娅。”

“莉莉娅？”

纳尔森没想到说出这些话的人会是莉莉娅。

那位少女总是在忙碌着工作，纳尔森很少能看到她闲下来休息过，也几乎没有听她讲述过过去的事情。和她相处了那么久，纳尔森也只在那个时候看到过她流露出的悲伤情绪。

一想到莉莉娅那副自信的神态，纳尔森便觉得她会说出这些话，完全就是普通而又理所当然的事情。

倒不如说，这些话不是由莉莉娅说出的，反倒更让纳尔森觉得惊讶。

“莉莉娅从小时候起就会一些大道理了。明明我才是她的老师，可我却总被她教授一些大道理。总觉得，那时候的她和过去的你很像呢。”

格雷特说着，无声地笑了起来。但是，这是一种更接近于苦涩的笑容。

“总是在逞能，对周围充满警惕，什么话也不说，装作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期望这样就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到自己……一看到那时候的莉莉娅，我就好像看到了你。你可能会觉得我很自大吧，我之所以会成为她的老师，也是不想她走上你的旧路。而且……”

格雷特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纳尔森偏头看向他，他却摇了摇头。

“算了，说这些事情也没有——”

“格雷特。”

纳尔森打断了他的话。

“不管是你还是特瓦娜，你们都不愿意和我说出莉莉娅过去的经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即便纳尔森好奇莉莉娅的过去，但也不会四处打听莉莉娅的私事。

她感到在意的，是他们为什么会保守莉莉娅过去的「原因」。

“……即便不用我说，你应该也能猜到莉莉娅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吧。而不能告诉你的原因，有很多的因素在里面。”

格雷特沉默了好一会后，才回答说。

“你可以认为我们是在维护莉莉娅的**和尊严，也可以认为我们是在保护她免受第二次伤害。但更多的，还是那份帮不上忙的无力感在作祟吧。”

对格雷特他们来说，这不是在隐藏秘密，而是在保护着莉莉娅。

按照莉莉娅的性格，她肯定很不喜欢别人把她过去的事当作随意讨论的八卦，也不会愿意接受那些过度而又不恰当的关心。

她的过去是属于她自己的过去，身为旁观者的格雷特等人，压根没有权力越过她、向纳尔森说明一切。

而那份无力感，也正是他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和处理这份悲伤的情绪，才会选择回避它。

最后，格雷特还说：“我想，你一定也不希望自己的过去成为其他人的谈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