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恒闻言,未做答复。车队肃静前行,只听车外步声蹄声切切嘈嘈。
我忐忑不安,附耳悄声将路遇成冲之事略作说明,又道:“我观他是个正直人,里头定然有冤,只是他不肯跟我说,定要见你。我知你处境为难,这事也不算小,怕你不答应,才出此下策……”
江恒依旧未答,温热的肩膀随呼吸微微起伏。
我不好强求,垂头丧气轻叹一声:“我也是爱才心切,才办得草率。回头我给他些银钱,让他遁去边关吧。”
“只为此事?”江恒问。
“不然?”我仰脸看他,“我在府里称王称霸,几时这样摇尾讨好过?”
江恒轻笑一声:“你倒理直气壮。”
“谁叫你客气讲理好脾气?我在家这样胡闹,腿早打折了。”我嘿嘿笑道,“你明日先去见上一面,成不?我怕他担惊受怕候太久,一时冲动去宣德门前喊冤,事情闹开,反倒惹出祸来。”
江恒思忖片刻,低头与我相视:“好。勿再为此忧心,我自有定夺。”
大事托付,我心弦骤松,头枕在他温暖的肩窝里,昏昏沉沉感叹道:“今日可跟你学到一手,看来这皂角粉,也得配给到每人头上……也不成,那帮爷们,个个浑身脏臭,保不齐就拿去洗澡用光,还是要配给军医……知道不?军里三类人得罪不得。同队兄弟得罪不得,他能保你生存;顶头将官得罪不得,他能叫你送死……军医得罪不得,他能叫你生,也能叫你死,还能叫你生不如死……仙儿啊,你说你怎非得是个王爷?要是去当军医……也免得胖子拿糖鸡蛋馋我……你不认路,也不怕跑……每日都有糖鸡蛋吃……糖鸡蛋好……糖鸡蛋多好……”
几时迷糊睡着,我也不知,醒来时已在小辇上,恍恍惚惚抬进卧云阁,就听西生拉长嗓子哭。
这呆鹅,怎就长不大呢?
其后李润昌便来看诊。他长于内症,我又是贴身之伤,多有不便。
我思量一阵儿,拉江恒衣袖商量:“覃思,武婶会看外伤,你请她来,顺道把那事办了?”
“先顾自己。”江恒不悦驳回。
“成,你安排,你安排。”我实是没精力折腾,只能听话躺着。
不多久,又有一女大夫前来看诊,仔细处理过伤口,我服过药,便沉沉睡去。
当夜京中不太平。静王再怎样不得圣宠,毕竟事关皇家颜面,消息传至御前,皇帝连夜召他进宫,先斥他行事轻佻,其后倒也命京兆府彻查严办。
翌日,他抽身去与成冲会面,回来我便焦急打探原委。
原来是那通判觊觎成妻美色,几番调戏不成,便派遣成冲出外任,终于得逞。成妻不堪受辱,悬梁自尽,成冲归来得知此事,悲愤万分,击鼓状告通判,无奈官官相护,反遭构陷。成冲走投无路,伏杀通判,遁逃山林。
江恒几番权衡,答应尽力转圜。只是成冲仇杀朝廷命官,不论原出何由,恐怕也难逃一死。江恒人脉不广,与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更无交情,为稳妥计,宜寻成妻的娘家人出面,上告御状,为成妻昭雪。
那汉子是个不畏死的,坚持要亲去宣德殿前陈冤,便是与爱妻共赴黄泉也无怨无悔。江恒好劝歹劝,他才回转心意,打消求死之意,答应隐姓埋名,由江恒设法做个假身牒,冠妻姓,化名“瞿冲”,留在西虎堂效力报恩。
我欢喜非常,笑道:“我就说他单名一个‘冲’,我爹也单名一个‘冲’,怎会是恶人?静王殿下,我这可算是为大梁保下个人才。大功一件,怎样赏我?”
江恒拿我这无赖相无法,无奈问:“每日一碗红糖鸡蛋,如何?”
这酬谢也太过吝啬,我撇嘴道:“那可得用金蛋才成。”
江恒摇头而笑,又取来医案药方细看。
我侧身躺着歇息,暗想这趟回家,深感手下将才稀缺,本看中童传豹那聪明小子,无奈我也没能耐栽培,如今回老家一趟,竟捡着个现成的将才。看来这祖坟还得时常祭拜,这回捡教头,下回保不齐再捡几个都指挥、节度使回来,当真妙极!
我正乐得偷笑,西生不知何时上楼来,大着胆子请示江恒:“王爷,宝珠姐躺这一天,不便翻身,直喊身上疼。我笨得很,不懂那些经脉穴道,要不,王爷帮她按按,我学着点?”
我眼珠子都快瞪掉。
这丫头,别的窍不开,怎忽然在这上头开些歪窍?
江恒正倚窗审查药方,飞速瞄我一眼,又转眼看向药方。
“王爷快帮她按按吧,我看她伤口也不大好,那女大夫一点也不上心。”西生边说,伸手就来掀我短袄。
我拍开她手,慌斥道:“下去下去!添乱!”
我这一动手,猛不防牵扯到伤口,龇牙咧嘴瞪西生,又瞄一眼江恒微红的耳根,急急申明:“别听她胡扯,这点小伤,还不当我爹一顿棍子。”
“宝珠姐,不好好按会生褥疮啊!”西生不依不饶,又来掀衣。
我俩正拉扯,江恒清清嗓子,看向窗外,故作镇定道:“我作幅经络图让莫问送来。”
说罢他就仓促回避,连药方都顺手捏走。
西生睁着迷茫的水杏眼,问我:“老夫老妻的,王爷怎还害羞呢?”
“呆鹅!”我恨铁不成钢,无奈长叹,“你是愣看不出来我跟他没那回事?”
西生更是茫然:“哪回事?”
“我……”我登时语塞,含糊解释,“跟他只是兄弟,是上官、下属,懂没?”
西生皱眉认真苦思,又问:“哪有上官下属睡一个被窝的?”
我只恨不能撞墙,扶额道:“他睡楼下,我睡楼上!不然怎每回都不叫你们进来伺候?真是个呆鹅!”
西生目瞪口呆,半晌,忽地双眼一红:“你都嫁来两年多了,怎……怎能这样呢?宝珠姐,你想想辙啊!你最聪明,快想个辙啊,不然今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我叹一声,拉她手安慰:“别急,明年就带你回西北。这趟回去,方姨、小星都说想你呢。呆鹅你可千万别说漏嘴,免得惹上麻烦。”
西生怄气甩开手,撇嘴掉泪:“我不要回西北!我就要看你在东京好好的,生一堆小娃娃,我帮你带!好端端的不许二嫁!二嫁的妇人不好,会遭人笑话!”
这呆丫头正是被亲娘当拖油瓶给扔下,心中有结。可我有伤在身,不愿一再纠缠,挥手赶她:“别闹,心烦。你舍不得东京,回头给你说户好人家。”
西生气愤跺脚,捂脸跑出去。
大好心情被她搅和,我又养伤万事不得自在,推延到十月初的金明池水军大阅也错过,更是烦躁得不行。
偏这回伤得刁钻,平躺不成,左右皆不能自在侧躺,趴着又压得胸闷。
老天怎就对女儿家这般歹毒?
原先我虽矮小,可力气跟小子差不太多,胳膊虽细,却干硬得像木条。近年分明也日日习武,胳膊粗是粗了些,却变得弹软,比来京时,力气几乎没长。
两年前我空手稳赢霍文彦,如今真说不准。他猝然发力一击,我绝不敢硬接。也难怪那群地痞见我是个娘们,就觉有机可乘,一见江恒这爷们提把刀,吓得扭头就跑。
更可气是那胖子,离家时他才五尺五,如今我好容易长到五尺四,他竟已有五尺八,比大哥还高,大我整一圈!若非是他半路习武,只凭那身力气,我就难赢。
最可气是他想要个后,得曹金玲受罪。我想要个后,得自己受罪。都是樊家人,怎我就天生要多受几道罪?
生个鬼的小娃娃,谁爱生谁生!
西生正帮我按腰,我忽想起生子这事,随口问:“罗妹子还好?最近不得空去看她。”
西生手一顿,不自然道:“别人家的事,我不知道。”
我埋头趴着,思量片刻:“我这伤也将就能出门,明日去探望探望。”
西生又一顿,支吾道:“多养几日吧……王爷可千叮万嘱让你静养。”
“我有数,坐车就成。”我不以为意,兴致勃勃计划一番,“西虎堂也得顺道巡个营。他事忙,布坊也得照应,近日清缴匪帮,外城闹得鸡飞狗跳,那边尽是妇孺。都去一趟。”
“宝珠姐。”西生停住手,犹豫半晌才道,“少丞夫人她……失足落水,正在养病,不见外人。”
“怎回事?”我霍然撑起身,疼得龇牙咧嘴,“快备车,我去看看!”
西生急忙扶我,带着哭腔求道:“你别去!她……听说她得了疯病,话都说不成!”
我惊得心头猛跳,严厉命令:“去备车,不然我骑马去!”
西生无法,只能去唤人备车。我伤未痊愈,经不住颠簸,一路缓行,好容易赶至少丞府邸,管事又来拦阻。
少丞尚在秘书省办差,我拿郡夫人的身份施压,管事才为难放行。西生小心翼翼搀扶,我却焦急难安,一把甩开她,大步流星往后院赶去,瞪开拦门的侍女,闯进昏暗的内室,只见罗青顽木愣愣躺在床上,骨瘦如柴,发如枯草,屋内还有些不好的气味。
“罗妹子?”我举手在她眼前晃。
罗青顽浑浊的眼珠微转,干瘪黯沉的脸上绽开傻笑。
“罗妹子,你怎回事?”我连问几声,她都不答,只咧嘴傻笑,口角留涎。
我心痛万分,定下神来,吩咐侍女为她净面换衣,又换过被褥,再叫来管事娘子,坐在正堂板脸询问。
管事娘子战战兢兢不敢作答。
我让西生丢颗金瓜子,沉脸道:“我是谁人,你也知道。你姓甚名谁,家有几口,我也知道。我只问你,你家夫人好端端怎成这样?”
管事娘子支支吾吾答:“夫人她……她长年就哭哭啼啼,生过小公子后,反而更是恍恍惚惚,时而几日不睡,时而又一睡几日,还沾上酒瘾。有一日,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兴许是她喝醉了,大半夜掉进池塘里,救回来就成这样。奴可从不曾怠慢过,一直尽心尽力照顾夫人。”
我冷笑一声:“尽心尽力?”
罗青顽一身脏污,这狗奴才当爷眼瞎?
我这一笑,管事娘子便双腿打颤,不由得跪下去。
“蒋娘子,你家夫人虽没个娘家人在身边,但也有朋友照看,今后小公子长大,也只认这一个生母。少丞最重名誉,要是让外人知道你这帮奴才背地里苛待主母,害他挨了弹劾,你几个脑袋够掉?”我厉声诘问。
管事娘子忙磕头求饶,大呼冤枉。
我按下怒气,让西生扶她起来,再掏两颗金瓜子放她手中,和缓几分声音:“你照顾病人辛苦,偶有疏忽也在所难免。这回便算了,劳你多费心思,我可不想下回再闻见这屋子里有味道。听明白没?”
管事娘子又腿软跪下,捧着金瓜子叠声应好。
我再去看过罗青顽,万幸她这疯病只是笑,而非哭。想来,她此刻身虽遭难,神魂却已得解脱吧。
回程路上,我不禁恨恨感叹:“嫁人真就嫁不得。好好个女状元,只嫁个人,转眼就糟蹋成这鬼模样!”
西生见缝插针劝道:“那是她没嫁好人。不是我一人说,府里谁不说王爷是大好人?宝珠姐,你就安安心心跟王爷过日子吧!”
我烦闷斜她一眼:“少丞不是好人?外头谁不赞他正人君子?岳家遭难,他既没休妻,也没落井下石,只多纳几房妾而已,谁能挑得出半分错来?”
西生哑口无言,讪讪闭嘴。我刚闭目养神,却又听她叨问:“可……你抛下王爷回西北,少丞夫人可怎办?”
我睁眼凝她,嘴角一扯:“呆鹅,你还真是将我一军。”
西生腼腆一笑,我懒得理会,又闭目养神。
急切出来这一遭,路上跑得急,伤口不大妙,便不再去西虎堂与布坊巡视,直接打道回府。刚躺下,范九月偷偷递来封书信,低声汇报:“霍五爷手下将这封信送去西虎堂,嘱托务必转交到女郎手中。”
“他还没走?”我讶然问。
“据那人报,昨日已离京。这封信他只写到一半,勇毅侯便已杀到门口。”范九月答。
我不禁笑出声,又疼得龇牙咧嘴,缓过劲来,展信细读。
霍文彦略交代与铁砂盟过节,原是因铁砂盟闹过内讧,他自视东京□□小霸王,出手拉偏架,却大意没能斩草除根,那叛变的二当家便与霸刀门余孽勾结在一处。
他在信中只言悔不当初,又恨不能护我周全,因而这段时日京兆府在明面查案,他已在暗道里挖地三尺,将余孽打杀干净。又千叮万嘱,今后他不在东京,望我行事务必谨慎,切不可独身出行。
之后便是酸啦吧唧拉东扯西,一说虽不能同伴江湖,亦视我为红颜知己,又说今后我若得空闲,务必去江宁游玩,他定然扫榻相待。
最末还有酸诗半首,只两句。想是写到此处,他老子正巧杀到门口。
我摇头直笑,正待让范九月烧掉信笺,忽一转念,将信纸叠好,吩咐道:“仔细收起来。”
范九月接过收入袖中,西生却嚷起来:“宝珠姐,这不三不四的人写的东西,留它做什么?快烧掉啊!”
“别嚷,我养伤,受不住你日日闹。”我不悦皱眉,“他行事是轻佻了些,为人倒还仗义,谈不上不三不四。这东西收好,保不齐用得上。”
西生却不依不饶:“你总跟他鬼混,我老早就看不过眼!王爷对你千好万好,你还跟他私奔!现在人都走了,你又藕断丝连!你这样,不对!”
“西西。”我难得横她一眼,“我打小在小子堆混,跟谁不是兄弟?好容易跟你讲个真话,你近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这丫头早被我惯坏,压根不怕,气红脸高声争辩:“那不一样!嫁了人就要守妇道!王爷定是气你成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才——”
“那你干脆找条裹脚布来,叫我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谁都没说个甚,你倒来训我?爷就算回西北当一辈子寡妇,也不要谁来管三管四!”我气得直喘,又不能打她两拳,一指门外,“出去,我养伤,不跟你闹。”
西生气得浑身发抖,跺脚哭着奔出门。
我扶额长叹。没叫那帮贼杀死,倒快叫她气死了!
躺在床上静养过个把时辰,怒气平复下来,我又不禁忧心罗青顽一事。那毕竟是别人家事,我再怎样恩威并施,奴才依旧是看主子脸色行事。可我一个后宅妇人,也不能去敲打秘书少丞,还是得求静王出面。
一看天色,已近酉时,我唤人抬来小辇,慢悠悠去守一堂等江恒回府,刚至门外,却发现不惹杵成个门神,瞪仇人似的瞪我,也不通传。
守一堂闭门点灯,想是江恒今日提早回来,我便不理这小子,小心翼翼下辇敲门。
“进。”屋内声音干涩。
我推门进去,见他斜倚坐塌,正临窗出神,暮色透过格窗映在玉雕般的侧脸上,模糊不清。樊定邦不见踪影,不知躲哪儿睡觉。
“大白日喝酒?”我吸吸鼻子,“几时回来的?”
江恒不答复,只唤不惹进来,擦净一张高脚背椅,般到个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
“屋内有浮毛,你有伤在身,勿要久留。”江恒望窗道。
我小心翼翼坐下,笑道:“好几回瞧见你官服上沾猫毛,那紫袍子色深,白毛可是显眼,也不叫人捻干净。”
江恒依旧望窗:“定邦喜在衣物中酣睡,捻不过它。”
我忍俊不禁:“早说逆子欠教训,偏你舍不得打一下。”
江恒回转视线,眸色深沉:“狸奴自会狩猎,故而不受管教,但凡略加呵斥,便越墙出走,几日不回。”
“不回就不回,哪儿逮不来只猫?”我堆笑安慰,又讨好恭维,“我有伤在身,也不绕弯,今日又有一桩小事,特来求静王殿下大义相助。”
我将罗青顽一事与他详说,又道:“也不让你逞威风得罪人,就替我提点他两句,苛待发妻传出去不好听,罗家也只是暂且贬了,官场起起伏伏,谁说得准?成不?”
江恒望窗出神,似乎心不在焉。
“覃思?”我尴尬唤一声。
“宝珠,你只为有事相求,才……”江恒回眸看我,语凝半晌,苦笑道,“罢了,如你所愿,我寻机嘱托一句便是。”
我骤松一口气,笑道:“那我可又欠你一桩,回头还你。”
江恒垂眸不答。我观他心绪低迷,便又安慰道:“知你最近翻修辽使馆,心里不痛快,但也别白日饮酒,免得叫人参上一本。等我伤好,再陪你去泛舟夜游,怎样?”
“今后再议。”江恒垂眸答。
辞别江恒,回卧云阁用过膳,女大夫又来换药。我这伤不能沾水,可今日急匆匆出门,疼一身冷汗,便又唤西生来擦身。
这丫头还赌气,闷头擦完,提桶就往外走。
“今日该你值夜啊。”我提醒道。
“值就值。”西生气鼓鼓应一声,下楼倒水收拾停当,闷不声去外间睡下。
“西西,我身上疼,你来按按。”我在卧房唤。
丫头装睡不答。
“哎哟,好疼。成日躺着不能动,屁股都快躺烂了。”我又叫唤。
好一阵儿,这丫头才摆一张臭脸进来,随意按几下,起身就走。
我忙逮住她手:“睡这儿,万一我晚上又疼呢?”
“那你叫九月来。我睡得沉,可叫不醒。”西生边说,边扯手。
我捏紧赖笑:“那不一样。打小一个被窝睡大,跟她才没那么亲。”
西生发着倔又扯手,我疼得抽口冷气,她这才稍作退让,背对我躺到床沿边。
我戳她软腰:“死丫头,敢训我了啊?”
西生拿胳膊肘顶开,不搭理人。
“我有伤,日日不方便,心烦。别跟我怄气,成不?”我问。
西生拧巴半晌,翻过身来:“宝珠姐,我就不明白,王爷那样好,对你又千依百顺,你怎就不肯跟他好好过日子?”
我叹一声:“呆丫头,你没开窍,才看不明白。我小子堆里混到大,小子看上丫头是怎一副傻样,我见多了。便是那不三不四的霍五,一张嘴我就看到喉咙底,只是他不戳破,我留个情面懒得说罢了。你瞧,这一戳破,事不成,尴是不尴尬?”
西生气道:“你还念着他?”
“不是念不念,出门不嫌兄弟多。”我指指胳膊伤口,“我功夫再高,双拳也难敌四手。十则围,五则攻,二倍于敌,才可分一正一奇。我回回侥幸以少胜多,也不过是斜招,不是兵法正道。”
西生听得稀里糊涂,问:“可你又不能当将军,要那样多兄弟做什么?你都是二品郡夫人,多少人羡慕不来?这回有人伤着你,京城都快翻过来。谁不说王爷把你当成心尖肉,怎你自己就偏偏看不见?”
“他……待我客气,是因为有求于我。况且他天生是个大善人,对那两个不也一样好?我只不过是多读几本书,能跟他聊上一聊,多几分友谊罢了。”我轻叹一声,“呆鹅,别的我也不敢再跟你多说。他有心上人,为她要生要死过,那才是情。”
“那……你是吃醋?”西生问。
我不能答。
“他是王爷,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只要分的你最多不就成?你要是觉得不公平,少爱他两分不就成?”西生着急忙慌出主意。
“不是公不公平,这事又没个称可称……”我黯然止声,又勉强笑道,“我有事可做,也不必斤斤计较指着谁的恩宠过活。”
“那你为什么就偏不肯跟他好好过?”西生急得坐起来,“难道你对他一分情也没有?”
“我……”我怔住半晌,叹道,“没想好。”
西生讶然愣住:“什么叫没想好?”
“没想好……”我又念一遍。
从西北一路回来都没想好。
时而觉得想好了,时而又觉没想好。
见着他时,觉得想好了。见着罗青顽时,又觉没想好。
畅谈蓬莱时,觉得想好了。听见裁军时,又觉没想好。
用兵之害,犹豫最大。樊爷爷做事向来讲究个当机立断,迅如雷霆,可不知怎回事,偏在这样一件米粒小事上,不论如何都想不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