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老将凋零去 优作歌舞升

当日回府,依然各宿各院。翌日朝堂之上,好运却到了头。辽使不日便要进京,如今使馆虽翻修过,园林却几未动工,礼部尚书生怕重蹈去年覆辙,惹急了眼,当堂怒参静王一本。

皇帝将这轻佻误事的不孝子严厉训诫,当堂罢免他这项差,勒令闭门自省。

也好。谁稀得干这差事?

“家翁软如绵,恶邻迫门边。去年二十万,又征儿女钱。扫榻迎恶邻,不思修屋院。儿女失居所,相顾泪涟涟。”这童谣已传遍京城。

年初加商税,年末强征地,民心生怨,连静王府偏僻的北墙都被百姓砸过臭鸡蛋,谁乐意替那昏庸软弱的家翁背这黑锅?

幸而这回触怒龙颜,倒也没让禁军围府,除“德行不端、不务正业”的静王闭门自省外,余人出入不加限制。

只是我腰伤方愈,不便打马游街,况且少了霍文彦那玩伴,斗鸡赌狗总觉缺几分趣味,便留在府中陪江恒清点年货。

新衣冠朵、花炮春帖可留给卧云阁众丫头,腊鸡腊鸭、冬菜酒水可送给小子和武师。我已挑走两三车,望着库房中依旧堆积如山的年货,不禁抱怨:“你既要收年货,何不干脆直接买?虽说咱今年穷了些,也不至于这点东西都吃不下。绕愣大个弯从市易务过一圈,白挨一道弹劾。听说国子监也收去一大批,你说要是你静王殿下慷慨解囊,再大手一挥给监生们发年货,虽也不是贵重物,不也能招揽人心?如今倒可好,事做了,钱花了,骂挨了,还得被百姓砸臭鸡蛋。”

江恒黯然微笑:“恶名于我,不过皮外之伤。贤名加身,方是悬顶之刃。”

我知他顾虑重重,可就不爱事办得不痛快。

卫王在礼部,年底使节进京、祭祀典礼诸多大事在即。听说他近日请旨新设一个叫做彩作监的衙门,招揽好些个画师、巧匠,想来正摩拳擦掌,要大干一番。

相王在中书省虽没干出个名堂,可毕竟左、右相领政多年,他躺着也能成事。况且相王近日已纳枢密使张颐的侄女为侧妃,显然是在皇帝的默许下,开始搭建班底。

而静王府这一众幕僚,只是些下棋讲经的闲人野士,李润昌不久前也去太医院就职,西苑已无人常驻。姑且将我算作僚属,势力也远在边关,加之明老爷子卸任,我自家都前途未卜,哪使得上半分力气?

我蹲在地上,将花炮按颜色整理,反复斟酌,终是忍不住开口:“覃思,有几句话,我知你不爱听,但还得说……”

江恒未答话,我继续埋头理花炮:“皇后娘娘,毕竟不是亲娘,靠不住。从前你闭门念经、莫问不惹的也就罢,如今想要办点实事,没个岳丈依仗不成。”

说及此处,我抬头瞄他一眼,却见他正专注看货单,半张侧脸面无表情,便又低头理花炮:“你瞧相王妃,娘家是知州,如今他又跟枢密院搭上边。你翻年二十有三,本又不受那位待见,今后既没岳家支援,也没儿子承爵,可是要被人吃绝户。我家就是被吃绝户,险些断了这一脉。”

江恒还不答话,我这花炮越理越乱,咬唇片刻,又道:“那两个,一个胆子小,一个不长脑,娘家也都是平头百姓,拿来无用。李妹子家里虽也不是大官,可毕竟在文在武、在南在北,都能说上两句话。你要是看得顺眼,我替你考察——”

“樊宝珠。”江恒将货单捏得微皱,却不看我,“我不记得有此一人。”

这人前几日还亲口承认于人有救命之恩,转头就不认账?

我讪讪住嘴,一看花炮,红绿黄蓝已理得稀乱,便埋头重新整理,再试探劝道:“今时不同往日。换我是他,见你犟着不立妃,原先大概还有怜悯,如今只会觉得你还因旧事耿耿于怀,不识好歹故意作对,自然处处看你不顺眼,又岂会重用?大丈夫志在高远,往事该放就放下。哪怕娶一个回来放着,客气待人家不就成?日久生情,谁说得准——”

“樊宝珠,你既如此想,又何必……”江恒抿唇看我,眼含责备,而后竟拂袖离去,连要送去慈善堂的年货都不点了。

我好没趣儿蹲一阵儿,将那理得稀乱的花炮两手拂开,也懒得再点货,自回卧云阁去刨沙。

崔宝姝这事,真是半句提不得。我多嘴这一劝,他竟好几日不来卧云阁。我拉下脸面带着鱼干去守一堂,逆子都知翻肚皮讨好,他倒以书为盾拒人千里。

好心当作驴肝肺。待我明年回西北,府里这一众,谁还敢直言相劝?

直至腊月,各项典仪陆续铺开,皇帝传口谕,免去静王闭门思过之罚,照往年惯例与众宗亲伴驾祭社。

今年依旧铺张浪费,以彰盛世国威。我忧思难安,又听闻更戍已通过政事堂决议,只待朱批,明年将先由南军试行,更没心思欢度年节。

偏这时,西北传来家书。书上言,明老爷子方得蒙圣恩,以团练使之荣致仕,却旧伤发作,溘然长逝,全军哀恸不已,明澄扶灵归乡。

我捏紧家书,恍惚走到武器架前,不住摸那柄改制过的长枪,似想起许多旧事。

都说明宏将军一生征战,杀伐果决,可我只认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

他喊我“珠儿”,授我枪法,默许我读兵书。我成日胡作非为,惹得各营指挥告状,他假装糊涂,气得老爹要动家法,他拦着不许,还夸我比大哥机灵,比胖子能干,比他亲儿子明澄还出息,只可惜个儿矮了些,不然定将那套满是划痕的旧盔传我。

我摸着长枪,只觉好陌生,拧掉一节,变作短/枪,骤觉心口剧痛,喉咙发哽,眼眶发热,牙也咬得发酸。

浑浑噩噩间,我提枪出去,也不知走到何处,抬头望天,忽想到老爷子祖籍在东,却殁于西北,我想要拜一拜,竟不知该跪向哪方。

日已西沉,晚霞惨黯,新年花炮三三两两在低空中绽放,明明亮亮,却又模模糊糊,散碎成满天涟漪。

那涟漪中的光,却再也摸不着了。

几时舞起的枪,我也不知。几时舞得力竭,我也不知。驻枪跪地许久,错觉是落了雪,可往身上摸摸,分明只有凉汗。

怎会没落雪呢?

若是没落雪,怎会觉压得沉,又浸得冷呢?

“宝珠。”

后背忽而被暖气包裹。

我僵硬转头,见是一件木槿紫的鹤氅。

紫色啊……哦,静亲王回府了。我提枪出卧云阁,一阵乱挥乱砸,怕又惊吓住不少人吧?

“宝珠,池边湿寒。”江恒轻柔扶肩问,“先回卧云阁,可好?”

我茫然四顾,这才发现自己竟来到卧云阁后的小桥上。西生立在桥那头,哭得鼻头通红,也不知忧心忡忡望了多久。

“哦。”我驻枪想起身,身体却僵得使不出力,窘迫笑道,“跪久了,腿僵。不妨事,我缓缓,缓缓……”

江恒一时不知该扶我起身,还是任我缓劲,双手紧扶,忧心不语。

“覃思……我记起一件事,记起一件事……”我埋头干笑几声,抬头望他,“原先我出嫁,明老爷子送行十里。拜别时,我在心中暗立誓言……我立誓说,将军做不成,淑人干得好,就去御前进谏,千万勿要复行更戍,自毁长城。可你看,我在东京打马游街,斗鸡走狗,玩得忘乎所以,这一转眼,老爷子没了,更戍也推下去了,我……我这一件事也没干成啊……一件事也没干成啊!”

我泣不成声抱紧枪,背脊缓缓蜷缩,终是放声痛哭起来。

恍惚不知哭过多久,似有人轻抚我头顶。

谁胆大包天,敢摸老虎脑袋?

我困惑眨着泪眼,眼前一片模糊中,紫棠色的衣襟被泪水浸湿,云锦斑驳,更显色深。

“别摸。”我一把推开他,扭过脸去,讷讷道,“我……没事。”

江恒讪讪收回手,涩声道:“忽想起幼时,母妃也曾……是我唐突。”

我咬唇吸吸鼻子,匆匆抹去泪:“对不住。心情不好,不是有意冲你。咱好哥俩,借酒消愁痛醉一场,抱头痛哭也无妨。”

江恒闻言,默默垂眸。

我再次尝试驻枪起身,无奈更觉腿麻力乏,实难挣扎站起,只能窘迫求助:“覃思……”

江恒得我求助,这才小心将我搀起。我倚在他臂弯里,扭头对可怜巴巴立在桥那头的西生道:“西西,拧张湿帕子来。”

西生不明所以,我再催一声,她才匆忙离去。

“看笑话了。”我取下鹤氅,对江恒赧然一笑,“风口冷,快披上回去,明日天不见亮又得去伴驾。”

他却执意将鹤氅重新披回我肩头,也未有离去之意。

我不愿做无谓拉扯,怅然垂头,忽想起一事,问:“覃思,你也算半个神仙,会超度亡魂不?”

江恒柔声应许:“先用膳歇息,我命人备齐所需。”

少时,西生取来帕子,我仔细敷过哭肿的双眼,回卧云阁略进两口饭,歇过两刻钟,莫问便来引路。

卧云阁后,浸月池畔,祭坛已简略布设停当。府中不曾操办过葬仪,一时寻不来“东方青华极乐世界接引院”神牌,不过神仙已换上青衣白襟道袍,头戴紫阳巾,左手持三清铃,右手执拂尘,静立于祭坛前。灯烛摇曳间,俨然是太乙救苦天尊亲临凡尘。

幽幽檀香弥漫开来,令人心宁神静,我跪在蒲团上,闭目听他摇铃悠悠念颂:

“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七宝芳骞林,九色莲花座。万真环拱内,百亿瑞光中。玉清灵宝尊,应化玄元始……”

“昔于始青天中,碧落空歌,大浮黎土。受元始度人,无量上品,元始天尊,当说是经。周回十过,以召十方,始当诣座……”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颂完《青华诰》《度人经》《救苦经》,神仙放下法器,与我并肩跪在蒲团上,一同施食化宝。

我凝望袅袅青烟,忽而一笑:“你就不会超度,我瞧别家做道场,不是这仪程……经,是念给活人听的。”

“嗯。”江恒柔声应道。

“谢你。”我揉揉鼻子,“原先你住清英斋,日日念经听得人心烦,如听不见了,倒觉少些东西。”

“清英斋已近完工,年后便可入住。只是,宝珠……”江恒话音微顿,低声缓语问,“待你远归西北,恒纵然有心,又如何千里传音?”

我失神刹那,强作玩笑:“更戍一推,还说不准在哪儿。保不齐调来上四军,让那爷仨也见识见识京都繁华。届时静王殿下可愿招待一顿好酒?”

江恒垂眸微笑:“自当作陪。”

“你事忙,快去歇着吧。我心比铁坚,掉两滴泪就过了,不用担心。先说好,不许跟人讲这事,杀我威风。”我挂笑道。

江恒应好,陪我回卧云阁,叮嘱方娘小心伺候,方回守一堂去。

当夜里,我却梦见天上下好大一场雪,下得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如鹅毛,如酥团,如落石,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像是天穹块块剥裂,压塌了东京高大的城墙。

翌日醒来,依旧情绪低迷。大年节四处张灯结彩,我实没心情同乐,又不愿哭丧个脸让丫头们不敢高声玩闹,便打算上山住几日,图个清净。

临行前,我照例先去西虎堂巡视。

瞿冲那案子已有转机。我派遣人手暗中护送瞿妻娘家人进京告御状,地方官不比京官铁板一块,有静王在幕后折衷疏通,大理寺已受案审理。

瞿冲感激涕零,誓以全力相报。他通兵法要略,武艺更是高强,拳脚、枪棒、刀剑皆为一流。我只粗通剑法,江怀玉那小子原就有功底,天分也不错,如今师父已无技可授,干脆让他跟瞿教头好生深造。

再叮嘱过范十月与黄齐山,我又去王府木作坊薅来些东西,便上山小住。

除夕当夜,山间静谧,隐隐可闻远方轰隆烟花炮声。我不禁想到赤霄关那五挺火炮,如今只有两挺能用。听明澄言,兵备库中炮弹年份太久,不知有多少哑炮,虽已屡屡请旨,却皆无回音。西北天干物燥,而北面泰阿、巨阙两关气候微润,更不知有多少炮弹受潮。

西祁不过是窝里内斗的宵小,北辽却是掠夺成性的群狼。幽云九州收不回,河北路边防形同虚设。这些烟花,那些灯山,还有那恨不能铺金镶玉的巽园,都换去制炮,把他妈的幽云九州直接轰烂,将青冥、纯钧、定光三关一气儿收回来,届时再躺着喝酒吃肉,不香吗?

去他妈的更戍!去他妈的裁军!百万雄师,战不能胜,守不能固,不正是因为“贼配军”不受待见,换着方儿来打散,换着方儿拉去做杂役,换着方儿克扣军备粮饷,猜防打压至此,如重重铁枷压身,谁还能战?

今后樊家军全打散,西虎帮全打散,谁还能战?谁还能战?谁还能战?

我独坐山间小院,闷头接连饮酒,却难消郁垒,只恨不能将酒壶砸碎泄愤,忽闻院门“吱呀”一声。

“覃思?”我立时收敛怒色,“明日天不见亮就得去朝会,你来微尘苑做什么?”

江恒怀抱两尺来大的纸球,含笑走来:“特来奉上年节贺礼。”

“唔。”我摸摸发烫的额头,“原也给你备有寿礼,手笨,没弄完。”

去年我就打算舞一套花枪贺寿,无奈被崔月姝那事搅和。今年特去拜访霍文彦的老相好媚儿,托请那小琵琶精将月琴改作热闹铿锵的琵琶曲,想邀她来助阵。只是明老爷子骤然辞世,这套花枪我真是无法再舞,遂临时改送他物,时间却赶不上。

“无妨,且先看我这一礼。”江恒倾身取来酒案上的灯烛,不禁蹙眉,“冬日切忌饮冷酒。素日随性惯了,几日不见,又不惜身将养。”

“喝两杯暖身,懒得麻烦。不喝便是。”我将酒壶酒杯往旁一放,“这纸球是个什么东西,快让我开开眼。”

江恒微微一笑,点燃取灯儿,自纸球缝隙间探入,球内朦胧烛光渐起,光华流转。

我定睛细看,这纸球构造精妙,分作几层,以竹篾支撑,每层作不同景致,有巍峨雄关,有绵延山脉,有风姿飒爽持枪一骑,还剪一处小圆洞,烛光透出,仿若夕阳,余晖温暖。

“好巧的东西,又是你亲手做?”我笑问。

江恒捧着纸灯球,高深莫测不答,忽而轻轻抬手,将其抛向空中。

我讶然一惊,正待飞身捞回来,却见那灯球在空中悠然旋转,关隘、山脉、夕阳随之而动,仿佛那持枪的骑兵正策马飞驰于无垠边塞之上

直至灯球轻巧落地,纸也未燃,灯也未熄,枪骑依然碎步漫游于昏黄的风景中。

我拾起滚动的灯球,爱不释手把玩,笑问:“这是滚灯?”

“作坊有一巧匠会做此物,特意请教。”江恒答。

“画的西北?”我又问。

“不善丹青。献丑了。”江恒答。

烛光摇曳,映在他含笑的眸中,我恍然失神,心旌动摇,忙低头再细观滚灯,这边塞图景虽与赤霄关差去甚远,却饱含心意。

那日他念经送灵,已尽朋友之义,又何必再花这些巧心思?想来三度逢他生辰,去年礼没送成,前年也只在街边赌钱赢来一套谷板搪塞,当真显得我这人极不仗义。

良久,我收拾好心绪,笑道:“你送这礼,跟我倒是心有灵犀。”

说罢,我招手示意他跟来真常居外,故作神秘推开门扉,笑指那三尺横方的沙盘:“原先我没留意,后来才发现许多人不识地形,舆图一转就不分东西南北。我也不知你能看懂几分,就做了个沙盘。”

“虽略知一二,自不如宝珠精通。”江恒纵观沙盘,讶然感叹,“山河似尽在你脑海,实令人心悦诚服。”

“明老爷子也夸我天赋异禀,字还未认全,倒先会识图记路。大哥都不及我,只胖子能一较高下。”我洋洋得意,一一指向山丘、道路、关隘、营门、望楼、将军府、营房。

“夜光虎帅帐在此。”我故作戏腔戏调,翻手拈花往军属营房悠悠一指,笑嘻嘻窥看他,“今后静王殿下前来犒军,可莫要迷路,叫敌国俘了去啊。”

江恒笑容微滞。

我偷窥半晌,却不得他应答,垂眼看向这荒凉沙盘,忽觉空落,摇头微叹,笑道:“沙盘不好搬动,就放在真常居吧。我做精致些,今后有客来访,韫椟居士也能拿去炫耀一番。”

江恒似欲伸手轻抚沙盘,却又蓦然收回,低声应许。

丑时将尽,卯时便是元旦大朝会,十里路程,一刻耽搁不得,我忙催他回去,让他务必在车上小憩养神,又叮嘱莫问好生伺候。

冬夜无虫鸣,唯闻风声穿林打叶,更衬得山间静默得可怕。我拎着半壶残酒,抱着熄灭的灯球,踱步至沙盘边,小口饮尽,醉步至床畔,一头倒下。

醉梦中,我似乎又在向他炫耀沙盘。他轻抚沙盘,目光深邃,良久不语,静得如同他那封号,静得如同他常念的经。

他越静,我便越躁,向来如此。

我终是忍不住抱怨:“你没话想问?”

他摇头不语。

“你看不懂沙盘,走丢了可怎办?”我急问。

他摇头不语。

我又急又怒,将那精心制作的沙盘拂乱:“书读再多也看不懂沙盘,这东西在我脑子里,在我脑子里!”

他依然摇头不语。

我急得原地直跳,愤愤拉住他衣袖,疾步走至门边,猛一推开,指向门外那滔滔海浪:“舆图我能读,海图也不在话下。你想去东海,没人读海图,丢了可怎办?”

他终于不再摇头,凝望那浩渺碧波,陷入沉思。

我见状一喜,急忙扣紧他的手,笑道:“你去劝他,不要更戍,不要裁军,你也不准裁!只要不裁军,我给你作海图!只要不裁军,你就算说这天地是个圆、是个球、是个蛋,海图、舆图、沙盘,我都给你做出来!西祁、北辽、大食、拂菻、蓬莱、瀛洲、方丈,我全都给你做出来!”

他深思良久,缓缓抽回手,垂眸低声道:“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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