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逃避的本能，乔朝飞快低头，弓着背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其实她又没干什么亏心事，根本没必要这样做，但她现在不知道如何打破之前的僵局，只能像现在这样苟着。

乔朝脑海里还在天人交战，裴令那边早已在前排落座，只看得到一个后脑勺。

乔朝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一只手撑着下巴，对着他的背影发呆。

裴令坐的笔直，旁边的人不知道在和他说什么，只见他偶尔会偏过头和对方交流。

分针在表盘上走的每一格像被施了魔法，静止住了一样，直到耳边响起主持人的声音，乔朝这才回过神来。

会议一直持续了三个小时，乔朝的小本子上已经写满了笔记，不同国家医疗领域的专家聚在一处，分享各自的医疗经验以及未来医学发展方向，对乔朝来说无异于一场饕餮盛宴。

人群慢慢散去，乔朝仍埋头整理着笔记，丝毫没有起身去餐厅的意思。

“你们忙去吧，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一头灰白的曹教授和身边的人打完招呼就向乔朝走去。

曹教授在桌前站立，手指在桌面“叩、叩”两声，乔朝抬起头来，一看到是曹教授，立马站了起来，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与好奇，“老师，您怎么来啦，您不是说有个重要手术来不了么？”

曹教授是国内医学界数一数二的人物，像这样的会议不请他来是不可能的，乔朝在来之前就问了老师，那时曹教授说有事情来不了，现在突然见到他，兴奋之情自然不用多说的。

“是啊，所以我下午还得赶回申市做手术呢。”曹教授一向和蔼，此时见到自己最喜欢的学生，声音不自觉又温和了几分，“还不去吃饭，是不是听课的瘾又犯了？”

曹教授这样说纯粹是想起了曾经课堂上的乔朝，每次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她一个人在教室里‘赖’到最后，有时候不懂的地方还要拉着他问半天，偏要弄懂为止，她不是自己学生里最聪明的，却是最努力踏实的。

乔朝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又被您发现了。”

“你啊，该吃饭的时候就吃饭，这次会议开两天，后面有的你学习的机会，要是把身体弄垮了可得不偿失啊。”曹教授语重心长道。

“老师，我知道啦。”乔朝很是听教授的话，立马收拾起东西，“对了老师，您不吃了饭再回申市吗？”

曹教授点点表盘，“没时间了，再晚就赶不上飞机了。”

这边乔朝东西已经收拾好，“那我送您去大门口，顺便给您叫个车去机场。”

“不用，已经有工作人员替我叫好车了，你陪我走走吧。”曹教授说道。

曹教授走的并不快，乔朝在他身边慢慢地走着。“乔朝啊，去国外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乔朝冷不丁地听到这话，不知道该怎么答，北方的夏天算不上热，但背脊却因滴落的汗水和卫衣紧紧贴着。

曹教授看出她的紧张，只温声开导她，“你别紧张，这是你自己的事，我就是随便问问。不过呀，人生的路看似长却也极短，如果那真是你的理想，排除万难也应迎头而上，还记得那时候你说的那番话吗？”

乔朝缓缓点点头，那是她第一次当着同学和老师的面把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吐露出来，学医的初衷是想拯救更多的人，不想有更多的孩子像她一样一出生就成为孤儿，没想到老师还记得，也记得她的理想。

直到老师的车消失很久，乔朝仍沉浸在他的话里，这当头的问句，虽不严厉，却适时地提醒了她以后当行的道路。

国内现在不缺医术高超的医生，可是那些处于绝望之境的女性们却没有足够安全的环境让她们诞育新生命，更多时候会一同搭上她们自己的性命。

老师的谈话让她从迷失的空间里清醒过来，一个人可以为自己而活，但亦可为他人而存在。她将自己的时间耽搁于爱与不爱里，怀揣着喜欢却每天惴惴不安，心头常常萦绕的是裴令那张脸，纠结的是他和林繁星是否在一起。

可还有另外一种选择，有些话放在心底不说可能会一辈子后悔和遗憾，但要是他能够得到幸福，能够有个人能把他从曾经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她会由衷地祝福他们永远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乔朝渐渐释然，笑意浮上唇角，她望着远方的群山，从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觉得世间所有事物如此辽阔、可爱。山风从林中吹来，夹着松枝的淡淡清香，她闭着眼睛，细细感受着一切。

光明袭来时，乔朝的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背对着光，看不清脸，她却知道是他。

“嗨。”乔朝和他打招呼，语气轻快，之前胸腔残存的怨气已消失殆尽。

裴令不由一愣，前几天他能感觉到乔朝情绪不太对，但他也不知道原因，那两天他正忙着一个并购案，只想等这次医学会议结束后找个时间和她好好聊聊。

其实他一进会场就注意到她了，夹坐在一群人中间，正埋头在厚厚的本子上奋笔疾书，不知道在写些什么。本想和她打招呼，但时间、情景都不对，就没有贸然上前，在和主办方谈完事情便在酒店大门外看到正站着发呆的她。

此时见到她脸上带着笑和自己说话，裴令那一直在下雨的世界也在看到她的这一刻放晴，“怎么知道是我？”

“像您这样闪闪发光的老财，走到哪里想不让人注意都很难吧。”乔朝很骄傲地陈述事实，有这样争气的竹马她脸上也有光呀。

裴令笑笑，拍拍她的肩膀，又替她把卫衣帽子上的伸缩带整理好，“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说话不着调。”

在心情经历过过山车一样的跌宕起伏后，乔朝将自己那颗暗戳戳暗恋裴令的心小心珍藏了起来，此时在再面对他的时候，便多了一份坦然。

“好像有谁小时候为了到我家蹭饭上赶着拍柳女士马屁的？”乔朝故作一副记不起来的样子，眼睛却偷偷观察着他的反应。

裴令知道她的小把戏，也不拆穿，“好吧，为表诚意，请你去顶楼餐厅吃饭，怎么样？”

“在餐厅吃就行了吧，顶楼吃顿饭价格超级贵的。”乔朝连忙摆手表示拒绝。

昨天晚上她在房间里看到酒店介绍，里面就有裴令说的这个餐厅。虽说是在顶楼，但花园餐厅并不是露天的，而是由玻璃罩着的巨大温室，里面恒温恒湿，常年种植着各种植物，而且浇灌的水都是从山上引下来的山泉，这一处处算下来，可想而知一顿饭的价格必定贵的令人咋舌。

反正当时乔朝看到价格表的时候就在想，这个价格还不如去抢算了。

没等她罗列一二三四五个理由，裴令已经拉起她的胳膊朝电梯走，“我肚子饿了。”

眼见无力抗争，乔朝也就随便他了，反正他现在大小也算是个资本家了，以后想宰他一顿饭还不一定有机会了呢。

“鱼脍吃不吃？”裴令边翻菜单边问乔朝，乔朝手里的菜单已经从头到尾翻两遍了，每看一遍心里就在汩汩滴血，就说那个鱼脍，什么鱼脍啊要2000大洋，她泄了气，“你决定吧。”

裴令朝她笑笑，见她此时一脸的郁郁之气也只觉得生动异常，就和以前每次有数学题解不出来时的表情一模一样，“那咱们就点一些比较有当地特色的，这里的鱼是一直泉水里生长的，体型不大，最好的部位是鱼腹那块，肉质细腻，脂肪也多，你多吃点还可以补补脑。”

“这些时间你是不是太忙了，好像头发都少了点，我记得上学时你的头发可是很浓密的。”

“什么意思？！”乔朝的声音立马高了几个分贝，“我头发才没少，可多可多了。”她强调道。

一听这话乔朝就不乐意了，什么叫补补脑子，什么叫头发少了，一过25岁，她就很在意自己的宝贝头发了，她可是亲眼目睹了科室同志们的头发是怎么被工作折磨得日渐稀疏的。

裴令极力忍住笑，“你小点声，旁边还有人呢。”

此时餐厅里放着缓慢的音乐，又伴着淙淙流水声，彼此桌子又都是由绿植自然隔断，即便声音大一些别人也听不见，但是乔朝老实人啊，她真信了裴令的话。

只见乔朝压低嗓音，但声音里仍能听出不忿，“你收回刚才那句话，你说我头发变少了是对我极大的侮辱。”

裴令实在忍不住，用手抵着唇角才勉强压下胸腔里涌上来的快意，“刚刚和你开玩笑的，以前揪你的发梢都会被你训半天，没想到长大了，还是这么在乎头发啊。”

“幼不幼稚啊你，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裴令喝了口水，缓缓道：“现在想起以前的一切真的很美好，要是能回溯时光，我选择永远停留在那时候。”

乔朝心漏了一拍，她想问具体是什么时候，是认识林繁星之前还是之后，话都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没说出来，有些话再问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你怎么会来参加这个医学会议？”乔朝转移话题，“难道你们金融行业现在也流行跨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