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常州(一)

第二十七章

两人离得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浅薄的呼吸,那幽深的双眸似是想要掌控一切般紧锁住她,眼底情绪难以分辨,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也许刚开始的时候会对这样的眼神莫名恐惧,但这么几次下来,她反而适应了,起码现在可以在表面做到面不改色。

宁予安扯了扯唇,手搭上他的肩膀一把将人给推开,“大将军怎么总是说一些予安听不懂的话。”

知不知道又如何呢,他既然没有直接挑明,也没打算杀她,那她接着装傻便是了。

陆旻闻言收回目光,浅笑道:“既然宁大人听不懂,那也许是本将军记错了。”

这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方才的对峙没有发生过一般。

也罢,不再追究正合她意。宁予安又看向桌上的芙蓉糕,色泽恰到好处,粉黄相接,状若芙蓉,让人很有食欲。

起了一个大早,还没吃早饭,确实有那么些饿。宁予安看了一眼正在煮茶的陆旻,对窗边的崔琅喊道:“一白兄饿不饿,过来吃东西。”

崔琅托着下巴回头,“我……”

“你肯定饿了。”

宁予安打断他的话,把一块芙蓉糕掰成两份将其中一份递给他,一脸恳切笃定道。

崔琅打量了一下这并排坐的两人,明白宁予安的意思,摇头笑道:“好好好,我饿了。”

幸而后来一路上相处得还算融洽,陆羡之也问了她一些关于引魂案的细节,她自然全都如实相告,还送给他一个重要人证。

但宁予安也会忍不住想,若这一切真的是那人的手笔,他又会如何呢?

车队在九日后驶入常州地界,于延中停下。

葭月已至,常州位置又偏北,本就比朝翎更为寒冷,再加上地处平原,无群山环绕,狂风便更是肆无忌惮。

宁予安刚睡醒,裹着被子推开窗感受了一下冷气,简直彻骨,顿时又缩了回来,将自己裹得更严实,挑眉看向那正在观阅地图的男人,“大将军是否打算兵分两路?”

“嗯。”

陆旻未抬头,只淡淡回了她一声。

宁予安为他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态度窃喜,又试探性问:“那我……”

谁知后面的话还未出口,陆旻随即合上地图,对她微微一笑,“你与我一起。”

所谓本欲天晴却突遭五雷轰顶之感不外乎如是也。

宁予安嘴角抽搐,悲催地想,又无奈看向崔琅,“那,一白兄是与我们一起,还是先去襄城?”

崔琅小心翼翼瞅了一眼陆旻,笑道:“延中可是个危险地方,我自然是先去襄城,怎么,予安兄舍不得我啊。”

宁予安浅浅松了一口气,笑了笑,“既如此,一白兄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崔琅又看了一眼那珠帘后的身影,将声音放大,“什么忙,崔某可是菩萨心肠,杀人放火的事我干不来。”

宁予安见崔琅这怂样,不由怀疑这行事一向肆无忌惮的崔氏小公子是否有什么把柄握在陆羡之手上。

她掀开被子翻身下榻,在崔琅对面坐下,“放心好了,我只是想让一白兄帮我寻个人罢了。”

既是同行,她的一举一动肯定都瞒不过陆羡之,所以她也没有刻意放低声音,直言道:“襄城南门外十五里处有一村庄,进村后一直往前走,在看见一棵古槐时再右拐至第三栋茅草屋,那里面住着一位说书先生,而今大约已至不惑之年,此人常年行踪不定,云游四海,要想见他一面属实艰难。上次我去就没见着,但得到消息他在今年这个月会回来,所以劳烦一白兄帮我看看,他回来没,若是人回来了,还请你无论使何种手段,都定要将人给我留下。”

见里边那位并未说什么,崔琅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这个人,也许平日里的确吊儿郎当,可办事还是很靠谱的。

收拾好东西,宁予安系上厚披风,跟着陆旻下马车,“大将军,感觉我们这一路走来,很是风平浪静。”

陆旻轻笑,“这不好吗,还是说,你很期待能发生些什么?”

宁予安托起手肘思量,“我一直没问你,大将军驾临常州一事,陛下是否并未对外宣扬?”

陆旻将一个包袱扔给她,“是,不过现在可以开始宣扬了。”

正在宁予安疑惑之时,却又瞅见秦渊得陆旻点头后,转身上了马车。

经过这些天,宁予安也认清了陆旻身边的这些人,那两位黑衣少年中,其中一位是岭西守将秦绰将军的第二子秦渊,还有一位是多年前在战乱中救下的乞儿,名叫易康。两人这些年在军中也是屡立战功,多次升迁,如今一个为车骑将军,一个为射声校尉。

见其他人都又开始整装待发,宁予安看了看手中的包袱,又看向陆旻,说出了自己非常不希望成真的猜测,“不会就你我留在延中吧?”

“延中有你我二人足矣。”

陆旻对她笑了笑,抬步往城门方向走去。

崔琅则探出头对她嬉笑道别:“予安保重,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宁予安立于原地默然半晌,认清现实后,不得不认命般跟上陆旻的步伐。

进了城,鳞次栉比的高大屋舍将外边冷风挡去不少。

延中与祁朝最大的合市襄城相隔不远,两个县的距离,是以此地往来外域商户也不少,各种摊贩让人眼花缭乱,叫卖声络绎不绝。

两人行走于熙攘大街上,宁予安看身旁人这一副似乎真的是来逛集市的惬意模样,问:“我们是去住客栈还是去官府。”

陆旻在一个糖画摊前停下脚步,身长玉立,问摊主要来汤勺,自己在石板上浇铸起了糖画,声音淡淡,“你觉得该如何。”

周围人多口杂,宁予安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大将军融入人间烟火的画面,她看得一愣,便挑眉捧场道:“你还挺有童心。”

纵然立于市井街头喧闹之地,陆旻的动作也是极为从容优雅,只浅浅勾勒几笔,一座锦绣阁楼呈现眼前。

宁予安随即从钱袋中取出银两付钱给摊主老伯,老伯接过钱后帮忙将糖画铲起,打量他们片刻说道:“观二位衣着相貌,不似常州本地人,竟也知晓挽月台,可是以前也来过我们延中?”

这位摊主慈眉善目,基本上与每个来糖画摊的人都能聊上几句,方才大老远便瞧见他与几位书生聊得不亦乐乎,讲起各种民间轶闻更是滔滔不绝。

陆旻未言语,只抬手一扬将糖画塞入宁予安唇中。

宁予安瞪他一眼,伸手取下糖画点点头,笑着胡诌道:“老伯有所不知,我兄长画技了得,可仅听描述作画。我们兄弟二人常年走南闯北,曾听江湖友人提及过这可观水天一体之奇景的挽月台,于是特地来此一探究竟。”

“原来二位也是为挽月台而来的江湖侠士,”老伯微一叹气,又说:“挽月台中确实有公子所说的奇景,但那地方实则是个惊世骇俗之地,二位公子看起来是正经人,怎会想要去那种地方?”

陆旻眸色幽深,“此话怎讲?”

老伯压低声音道:“挽月台虽是整个延中达官贵人私底下最喜爱去的风月场所,但里头乱得很啊。不同于平常青楼,挽月楼中的待客倌人,大部分都是少男少女,甚至还有七八岁的幼童。而且传闻那地下,还有个斗兽赌场,更是血腥遍地,活活吃人。”

挽月台是许多贪官污吏勾结联络的场所,其背后的掌控者是羧羌人,这点她与陆旻都心知肚明。只是未曾想到,还存在这般荒淫事。

宁予安语气冷冷道:“且不说里头的孩童是否被拐卖来的,拿幼童消遣,以人喂兽,这些泯灭人性之举,等同于视国家律法于无物,官府不管?”

老伯再次无奈叹气,“我们这地,天高皇帝远的,实际如何,还不是那些个当官的说了算,他们只想自己快活,哪会管什么律法。就那挽月台之所以多幼童,还不都是因为迎着那郡守范鉴的恶癖。”

听罢这一番话,宁予安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手中这“挽月台”糖画也看不顺眼,抬首又问:“老伯可知,范鉴今日是否有去挽月台?”

老伯仔细想了想,道:“其实自从范鉴得了个绝色少年养在府中,去挽月台的次数便少了些。至于今日,应该是去了,毕竟只有他去了的时候,挽月台下边才会停这么多富丽马车。”

宁予安点点头,正欲离去,却听见老伯又道:“听说那位绝色少年,长得就跟天仙似的,男生女相,额心还有着莫离花印记,真是奇人……”

男生女相,额心还有莫离花印记,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凑巧的事。

她脚步顿住,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一时间,呼吸都有些停滞,困惑、讶异与几丝期望在眸中交织而过,但碍于陆旻在旁边,不能对此表现出情绪过于波动。

……

两人离开小摊,陆旻看了一眼她这沉默不语的模样,浅笑道:“怎么,还在因方才听到的事烦心?这既是花了钱买的,那便吃完。”

话语悠悠,乍一听仿佛真的是安慰人的玩笑话语。

可宁予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那隐隐试探意味。

她表现得更加气闷,盯着糖画冷哼,“明明是你要买的,到头来却让我吃。”

陆旻拿过她怀里的包袱,看向街道尽头,眼眸深邃,“我不喜甜食,而且你也知道,我们方才是去打探情况的。”

包袱被拿走,宁予安双手得了轻松,咬了一口糖画,适时谏言,“看来官府还是先别去了,我们现在直接去挽月台瞧瞧?”

“嗯。”

没想到陆旻会直接同意,宁予安挑了挑眉调侃道,“比起襄城,延中才是真正的危险之地,你让秦将军他们先行,自己却在此孤身入龙潭虎穴,还挺刺激。”

陆旻唇角笑意渐浅,看她的目光意味不明,“不是还有宁大人你?”

宁予安立刻噤了声。

暮色垂落,挽月台下停着许多繁华富丽的车马,它们的主人个个身着锦衣绸缎,三三两两相携拾阶而上,往台上那雕梁画栋的楼阁走去。

陆旻和宁予安一进去,便有身着纱衣的美人上前来招呼他俩,袅袅纱衣浮动间,一股奇特的香味随之弥漫。

还好他们来之前服用了崔琅事先准备好的闭息丹,不然可就糟了。

因为其他人自从进了这楼阁,就跟丢了魂似的,面红耳赤。

宁予安浅浅猜测,这香味应该有迷心和催情之效。

这些倌人年纪不大,个个都眼尖机灵,一眼便看出他们两个是初来乍到的陌生面孔。

宁予安正思忖着要不要也装一下被香控制,却见陆旻目色清冷,对前来拉扯他们的人直言道:“我们带了件无价之宝作为赌金,可否见你们东家。”

被陆旻眼神示意,宁予安掂了掂手中的包袱给他们看。

心中暗叹,陆羡之这面不改色撒谎的本事真与她有的一拼。

这包袱里分明就只有一些吃食和衣物,不过,陆旻腰间的兰花纹玉佩看着很是贵重。

听到“赌金”二字,这几个少年自然是懂了他们的来意,于是将他们引至一雅间。

一约莫三十岁手持彩扇的美艳女子从帘幕后走出,香肩半露,对着陆旻媚眼如丝,娇羞一笑,“郎君好生貌美,此等容颜,妾平生仅见。”

见陆旻眸光寒凉,她尴尬了一下又看向宁予安,“这位郎君也很俊俏呢。”

宁予安笑了笑,开门见山道:“姑娘当知我们来意。”

“哦,”暧昧的扇风轻抚宁予安脸颊,女子掩面娇笑,“这也可以两不误的嘛,郎君要不先瞧瞧是否有合心意的可心人儿,保证伺候得让你们满意。”

宁予安满头黑线,摆了摆手,“美人的好意心领了,但我们现在没这个心思。”

女子红唇潋滟,不满嘟囔,“还真是不解风情呢。”

“不过,二位既是要入地下赌场,便也清楚规则,先让妾身瞧瞧你们准备的宝物到底够不够格。”

“这是自然,”陆旻轻轻一笑,看向宁予安。

宁予安挑眉,难不成是要把包袱里几个饼当做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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