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书海”没有夜晚那么喧嚣,室内装潢看上去一点都不像网吧,无论是墙上文艺范的装饰还是将几个区域分隔的木质书柜,都让人有种进错门的错觉。
店里的背景音乐正放着悠扬的纯音乐。
宁时歌忍俊不禁。
她还以为前两天豪哥从她这里顺走几张古典乐歌单要做什么呢,没想到用来烘托氛围了。
不过,从巴洛克无缝切换到印象主义,乐曲和前排那群一边打游戏一边狂吼着的少年显得格格不入。
她走了两步,凝视着那群开怀大笑的少年,不禁驻足。
没由来地想起高中时期的林朝阳,他沉迷在游戏里忘我的模样和这些少年如出一辙。
可是林朝阳和他们不一样。
吵吵闹闹大喊大叫是不属于那个男人的。
无论输赢,他总是安安静静放在心里,情绪大都沉在眼底,喜欢在看似败北的时候绝地反杀,眉眼间不经意闪过些小得意,随后又化作兴趣缺缺的模样。
她曾经以为自己没有多喜欢他,才会轻而易举地提出分手,不痛不痒地收拾行李远赴法国,并且这些年从未升起过重新联系他的念头。
可突然冒出来的这些琐碎记忆,此刻却像在提醒她:你怎么可能忘记?
都怪楚霁,要是她不提,她怎么会频频想起那个人?平时在九中当老师,故地重游都不会勾起的回忆,偏偏在今天全都涌进脑海里。
*
她是高二转学去的九中,开学第一天就从听同行的女生口中听到了林朝阳的盛。
——高二九班的高岭之花,高挑的身型和出众的外貌秒杀全年级男生,唯一遗憾的就是已经有女朋友了。
她乐了,打趣着身边犯花痴的姑娘:“都有女朋友了,还高岭之花?”
那女生双眼放光:“高岭之花那是说他总是给人一种距离感,可是巧了,人家女朋友倒是每学期都不一样呢。”
“我懂了,所以他给了你们一种人人都可以采颉的希望。”
宁时歌敷衍点头,没有对这个校园男神过多留意,在她看来这种男生不过是幼稚,把爱情也当成玩乐的人。
但她也没想到能那么快就见到传说中的林朝阳,就在九中的琴房。
那天翘课的她哼着德彪西的月光,轻快地推开琴房的门,赫然看见里面有一个男生席地而坐,一动不动坐在靠门的墙边,吓得她连连退了几步。
他就那样恣意地靠着,背是悬空的,双肩为支撑点,耳机线垂在胸前,专注地盯着手机上的游戏画面,宛如一副静止的肖像画。
眉眼生得颇为好看,鼻梁高挺,整个人带着男性特有的锋利和桀骜。
一条大长腿就径直朝前伸着,另一条腿屈膝,漂亮的脚踝一览无余。
胳膊随意抵在膝盖上,拉链低垂着,里面衣领挺拔,衬衣扣子微敞,隐约露出美好的皮肤,黑底白纹的运动校服硬是被他穿出了色气感。
宁时歌无心在意这副好皮囊,整个人都被这位不速之客吓得不轻,她靠在门上缓了缓,待心情平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脸不悦:“兄弟,要玩出去玩。”
男生缓缓抬头,似乎惊讶于这个时间有人出现,又似乎对她冷淡的态度感到稀奇。
他轻轻拽下耳机,仰身靠在墙上,换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表情:“隔壁机房没开门,我在这儿歇一会。”
九中有一栋实验楼,下面几层是各学科的实验室,而机房和琴房共享隔音效果最好的顶楼,分别位于楼梯的左右两侧。掌管机房钥匙的老师有事耽搁了,林朝阳晃晃悠悠找了间琴房,推门而入,坐等老师联系自己。
宁时歌没理会他略显惊奇的表情,只有满腹疑问:“我记得昨天走的时候锁门了呀?你怎么进来的?”
只见少年嗤笑:“按键密码锁,稍微打光看一下,就知道哪几个键被按得最多了。再说,只有数字八有指纹按过的痕迹,不用排列组合也猜得到。”
“……”宁时歌看着这人语气欠揍,神色高冷,顿时不想继续和他讲话,没好气地呛他,“你这么有本事,直接去撬机房的锁啊?跑这儿躲着干嘛,不会也是翘课的吧?”
林朝阳微怔,这女生也太伶牙俐齿了吧,以前这个琴房练琴的学姐可是一看到他来,就巴不得把茶水都给他备好了的。
头一回遇到这样针尖对麦芒的人,林朝阳也不甘示弱:“也?这么说你也是翘课?社团活动一般下午才能用这里吧?”
没想到宁时歌丝毫不觉羞耻,大方承认:“对啊,不然呢,来这里自习吗?”
她鄙夷地看着他,反诘和讥讽的语气倒是让林朝阳眼里难得提起了一些笑意,伸出右手放在她身前:“林朝阳,欢迎翘课同伙。”
宁时歌噫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他,心说,这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那位男神?除了长得好一点,这样脾气的人有什么可追求的?
她默默在心底念了念他的名字。
旭日朝阳,初升的太阳,和面色清冷的他似乎完全不搭。
“宁时歌。”她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手,和他虚虚一握,恍神的功夫就顺势把他从地上猛地拉了起来,“我不太欢迎翘课溜到我琴房偷懒的人。”
林朝阳完全没反应过来,起身打了个踉跄。
他赶紧活动了一下微麻的双腿,解释道:“别这么说,我最近是要准备竞赛才翘课的。宁时歌?诗歌?师哥?怎么写的?”
宁时歌皱着眉,心情复杂。高岭之花的求知欲这么旺盛?
她抬眼看着这位起身后起码有一米八以上的少年,想了想,认真说:“时运不济的时,西楚悲歌的歌。”
“哦,知道了。”
简单的自我介绍似乎只是走了个场面,两人再没有进行更多的交流。林朝阳转身继续靠在墙上玩手游,宁时歌则坐下开始练琴,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现在想来,她总觉得自己那句自我介绍冥冥之中成了一句谶言。
悲倒不一定悲,可时运不济却是真的。
*
“牛逼啊兄弟——!!!”
网吧里少年们的吼声将她从回忆里唤醒。
宁时歌无声叹气,提起了精神朝网吧里面走去。
老位置是专门为她留的,在整个门店最隐秘的角落,来往进出一览无余却不会轻易被人注意到的好位置。
哪怕不是豪哥亲自坐镇,他雇的小店员也会按着吩咐帮宁时歌开这台机。
她慢慢往里走,即使屋内暖气烧得很足也没有摘下口罩,路过那个嘴里叼烟的男人,用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先生,这里不能吸烟。”
那人约莫三十来岁,头发油腻得像是过了水的面条,一绺一绺分明垂下,伸长脖子直勾勾地盯着电脑,身上散发着通宵的颓靡和臭味,嘴上叼着的烟,烟嘴部位已经被他兴奋地咬了一圈牙印。
硕大的屏幕上有若干个聊天对话框,只见他目不转睛,打字不停,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直到宁时歌敲击桌面,他才回过神,扭头现出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
男人嘻嘻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噘起嘴仰着脖子,冲着宁时歌吊儿郎当地说:“没点着,就叼着,过干瘾。”
“抱歉。”宁时歌无心和眼前这人多纠缠,转身朝自己的机位走去。
她靠在角落的椅子里,打开网页,转手给那个卖她节拍器的店家点了一个好评,并拒绝了文字和图片评论,随后开始搜索下周帝都音乐厅那场主题名为“平行世界”的音乐会。
“搜索”键按下去,官方宣传和媒体预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这是首次以人机同台的方式呈现的大型钢琴演奏会,其中有三分之一的双人演奏曲目,将以世界著名钢琴家和沈氏集团旗下的人工智能配合的形式完成传统的四手联弹。
往下翻,她在参与演出的人员列表里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其中坐镇音乐会的正视她的多年恩师,伯特弗朗西斯。
这个项目从五年前就开始筹备,甚至还从老师那里收到了邀请函,好不容易演出得以在公众面前正式亮相,她却回不去舞台了。
眸光微微黯淡了下来,正伤感着,忽然心头闪过一丝异样。
在强烈的第六感促使下,宁时歌抬头瞟了一眼,不经意间对上了视线。这一眼几乎让她心惊胆战!
那个油腻的男人坐在自己斜对面的电脑前,姿势扭曲地坐着,透过连排电脑的缝隙打量着自己,那眼神发着光,就像捕食者蛰伏在远处安静而垂涎地打量着眼前的猎物。
宁时歌被这种毫不掩饰的目光盯着,感到浑身不舒服,就像浑身爬满蛆虫,连头皮都渗得发麻,恶心到让人想把他的眼睛挖下来。
如果按照她往常的脾气,一定是上手就招呼了,可毕竟是个正经的营业场所,她只能按捺住心底的怒气,移开视线,关机,不动声色地向前台走去。
豪哥的肌肉大块头和狰狞的花臂就像镇店之宝,只要他往前台稍微那么一站,就极具威慑力和安全感,让闲杂人等不敢轻易造次。如果海棠斜街能评上方圆五百米治安最好的地方,首先归功于九中高级戒备的安保,其次则是豪哥在街头巷口的威名远扬。
可宁时歌走到前台,豪哥并不在,似乎是上楼去吃早饭了,只有刚来上早班的小店员在大厅打扫着卫生,小店员背对着她擦着汗,没有看见她走来。
宁时歌站定,装作等老板结账的模样,手指轻轻在台面上毫无章法地敲着,余光却看见那人竟窸窸窣窣收拾了一下,快步跟了上来。
“小姑娘,准备回家吗?”那个人嘿嘿笑着,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说着就要伸手搭上宁时歌的肩膀,“要不要我送你啊?”
宁时歌冷笑一声,伸手拉高了口罩的上缘,莞尔道:“你可以试试。”
那只指尖泛黑的手还没等碰上她的肩,宁时歌就凌厉地抬手扣住他的手腕,用力往后一掰!肌肉连着筋骨瞬间到达痛点。
男人吃痛地叫出声,脚步后撤,还没稳住身体,就被眼前的女人扬手一甩,重重摔在了地上。
小店员正擦着柜子,突然听到“嘭“地一声巨响,猛地回过头就看见老板的熟人宁老师把一个客人扔在了地上,云淡风轻地靠着前台揉着自己的手腕。
他身体一抖,想起老板曾经说的“十年前的海棠街宁丫头可是连老子都不敢惹的人”,于是连忙低下头,给老板发了条微信,收起手机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男人跌撞着从地上爬起,这一摔仿佛所有自尊心都被这个女人扔在地上。
他眉目可憎,眸中冒火,却又想想起什么似的,扬起诡谲的笑意。
接着,用袖口擦了擦脸,活动着右肩,面目狰狞,挥拳威胁:“小娘们儿,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敢跟老子动手?”
“我?”宁时歌毫不畏惧地站在原地,直面他的拳风,甚至歪头想了想,“我连市局刑警队的人都敢打,你管我?”
男人扬起的手在听见“刑警队”的瞬间僵在了原地,还没回过神,就被人钳制住了整个手臂。
宁时歌也愣住了,她明明没有出手,眼前的人就已经无法动弹了。
明显是身后有人出手格挡住了男人的拳脚。
她正要回头,就听见熟悉无比的清冷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动小爷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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