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季瓷今天是晚班,快到午饭的点就离开了。

她骑着小电驴,在等一个超长红灯的间隙,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对靳老板说那些话。

或许是想放弃的,告诉对方云城不过是她人生路上的一个途径点,自己迟早是要走的,是要离开的。

又或许是想去争取,血淋淋剖开自身展示给对方,表面风轻云淡,实则痛哭流涕求着对方救救她。

两者都太极端。

季瓷站中间,多少都沾点。

相互矛盾的想法在她身上完美的融合,她像个牵线娃娃似的左右摇摆,被一根名叫靳森的绳子吊住手脚。

靳森如果板起脸,她恨不得立刻消失有多远走多远,嘴里念叨着“我知道会是这样所以没什么可伤心的”,然后哭个稀里哗啦。

靳森笑一下,她觉得对方还是喜欢自己的,哪怕不是喜欢,那好感总会有一点,以后的事谁能说清楚,或许他们就卡在量变到质变的那个临界点上。

耳边车笛响成一片,季瓷这才发现红灯转绿,自己已经堵路了,她慌忙地拧动车把手,匆匆驶过路口。

从那之后,季瓷经常会炖了汤带去医院,被救下孩子的那家人知道感恩,每天都会着老母亲送饭菜过来。

别人送的总不好挑剔,但那些实在太过寡淡,靳森吃了几天觉得自己嘴里淡出了鸟,提前跟季瓷商量能不能做份辣椒炒肉给他打打牙祭。

季瓷:“你要求挺多。”

靳森:“下个月房租可免。”

季瓷:“……”

好诱人的条件。

不过话茬聊到这上面,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不是说年后有个女亲戚过来吗?”

靳森的表情像是刚知道这件事,在短暂的停顿后反应过来:“是啊,怎么还没来?”

季瓷无语:“你在问我吗?”

靳森思考片刻:“可能忘了吧。”

季瓷撇撇嘴,学他的语气:“可能忘了吧。”

隔天,季瓷给靳老板做了份不是那么辣的辣椒炒肉,她的厨艺勉强只是“还能入口”,不然大年初一的时候也不会干巴巴地只煮火锅。

不过那点辣度已经够靳老板回味好一阵子,他身体恢复得很快,不过一个星期的功夫就能拄着单拐下地乱跑,季瓷来了几次都没找见人,护士已经习以为常,告诉她大概是去楼下的小花园里遛弯了。

靳森这一星期闲出了屁,躺床上躺得浑身疼,出来晒晒太阳给自己找点事干也都是其次,他主要想躲着人,特别是那些扛着摄像拎着锦旗的,靳森在楼上一看见就恨不得有多远走多远。

“你火了,”季瓷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刷着手机,“最近本地新闻里都是你。”

说罢,她把手机转过来面向靳森。

靳森眯着眼看。

屏幕上靳森坐在轮椅上,被救孩子的家长手持半人多高的“见义勇为”锦旗,恭恭敬敬地交到他手上,再九十度深鞠一躬。

靳森脸上的笑容很僵硬,因为这短短的十几秒当时拍了快半个小时。

他痛苦地闭上眼。

季瓷又给他划拉出来一条。

那是一条被公众号转载了无数次之后的短视频,最初是云城当地一家见义勇为的公益组织过来进行嘉奖,顺便做了一期术后采访,孙君雅非常积极地回答着记者的问题,而背景板里的靳森正昏昏欲睡。

嗯,演都不想演了。

他的头发在术后长了不少,蓬松的发丝盖过眉毛,像爬藤一般漫过高挺的鼻梁,仰视的拍摄角度下,他的下颚折线凌厉,上面隐约遍布着短短的胡渣,显出一种慵懒的帅气。

#帅是一种感觉#词条横空出世,到底是颜值当道的现下,评论区对靳森的关注已经变了性质,不少媒体闻风而至,都想在这一场流量盛宴里分一杯羹。

“孙姐真的很努力。”季瓷感叹,“只要有人采访她都在说你的好话。”

“她就那样,”靳森笑笑,“之前她就想给我搞个报道,我没答应,这回逮着机会了,赶紧往我脑袋上扣高帽。”

季瓷若有所思:“她对你真的很好。”

不带任何个人感**彩,纯粹就是有感而发,无论对方是出于曾经的内疚,还是其他,孙君雅都是个非常珍贵的朋友。

“我知道,”靳森浅浅呼了口气,看向花园中心的小股喷泉,“她的确很好。”

“我?”孙君雅惊讶道,“我成靳哥女朋友了?”

宠物店内,她一脸懵逼地看着许姐:“我澄清过啊,为了避免尴尬,还说了双方都有对象。”

半倚在前台的许姐同样茫然:“……你说过这话吗?”

火灾后,靳森徒手爬上四楼救人的视频火爆一时。

紧跟着,在医院的采访也剪辑公开。

万能的网友立刻扒出两年前靳森因公负伤,而被救下的人正是接受采访的孙君雅。

一个非常正能量的事件染上了曾似有若无的暧昧,俊男靓女的组合,英雄救美的情节,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新闻。

至于真相是什么,那不重要。

“不行,”孙君雅越想越难受,“我这样不是招人烦吗?”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靳森的心思在谁身上,她杵中间干什么?两头不是人。

“你打算干什么?”许姐问。

孙君雅:“给电视台打电话啊!”

“别别,”许姐连忙制止,“小季和靳老板都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

孙君雅坚持道:“他们在不在意是他们的事,我在意,我心里难受,这不行。”

“他们俩现在什么都不是呢,你闹闹哄哄搞这一出,别给他俩整尴尬了。”

孙君雅瞪圆了眼:“什么?他俩什么都不是呢?我过年就看靳哥去小季家吃饭了。”

“啊?都住一起了?”许姐立刻凑上去,“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才跟我说?”

两人脑袋瓜子挨一起就跟火箭对接似的难舍难分,可惜没说几句就听店外传来动静,孙君雅下意识扭头看过去。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季瓷那可怜的小电瓶车后面驮着个比她还高的大个头,靳森腿长,石膏打的都比别人结实,远远地伸在踏板处。

他把单拐从左手倒到右手上,动作十分娴熟,就这么按着车座站起来了。

孙君雅震惊得天灵盖都要飞了。

她跑到店外,站在三层台阶上:“靳、靳哥?你怎么跑出来了!?”

季瓷放下手上的安全帽,尴尬地解释:“那个……靳老板提前出院了。”

骨折的感染期在七到九天左右,靳森住一个星期的院已经是极限了,再住下去他整个人就快废了,于是便忽悠季瓷让她把自己给捞了出来。

“人还是得少去医院,”靳老板单手拄着拐,“住一星期没病都快有病了。”

孙君雅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他的腿:“也不是完全没病吧。”

靳老板用单拐撞了一下他腿上的石膏,“哒”的一声轻响:“这叫勋章。”

孙君雅:“……”

其他日用品还在医院,季瓷和孙君雅一起给运回来的。

靳老板请她们吃了饭,除了宠物店的许姐和小周,一起来的还有靳老板以前的几个战友。

季瓷只认识其中的王哥。

桌上的人都比她年长,大家聊生活,聊工作,聊家庭。

这三方面季瓷都没什么能聊的,她干巴巴地坐在那儿,觉得什么婚姻啊,未来啊,都离她很远。

直到靳森抿了口酒。

“哎,”王哥把自己的酒杯端回来,“你喝什么?”

靳森竖起食指:“一滴。”

“一滴也不行啊,”孙君雅接上话,“小季你管管。”

正和小周交头接耳的季瓷突然被点名:“啊?”

靳森偏头无奈地笑了声。

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喝酒……三个月之内是不行。”

季瓷的话宛如圣旨,被一旁的人转了几手,全都倒进靳森的耳朵里。

靳森笑盈盈地说了声知道了,就再没碰过酒杯。

饭后,靳森回店里整理他从医院带回来的日常用品,季瓷值晚班,把店锁了之后看隔壁灯还亮着,就过去看看。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这么冲动了。”

还没进店,就听见对方带着笑的应和。

和靳森说话的是另一条街道百货店的老板娘,她家店距离起火的房子没有多远,当时靳森就正帮她修空调,闻见味道直接冲出去救的人。

“我夜里睡不着觉,怕你有什么事,天娘嘞,你可是从我家里出去的人,我真的吓死了!”

话里冒出了几分老家口音,看样子是真吓得不轻。

靳森又安慰了几句,一抬眼看见了季瓷,便喊她:“小季,我正想找你。”

季瓷走过去,喊了声“刘姨”,刘姨明显没和靳森聊够,于是又拉着季瓷说着火的楼有多高、烟有多大、救人有多凶险,差点就没跳到气垫上。

季瓷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回应“真的吗?”“这样啊!”“太危险了”之类的话,给足了刘姨情绪价值。

刘姨聊舒服了,走了,走之前小声地交代靳森,年轻人不要这么鲁莽,做事之前多想想自己。

靳森点头:“知道了姨。”

等人真的走了,季瓷问靳森:“你找我干什么?”

靳森拿起他的单拐:“和刘姨聊天。”

季瓷的头上缓缓冒出个问号。

靳森笑起来:“不然我走不了。”

季瓷:“……”

她看了眼刘姨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刘姨分明是好心。”

靳森出院后很多街坊邻居会来店里看看他,再跟他聊两句。

交情一般的话说的浅,都是些好听的;交情深的,或者长他一辈的,大多把他当自家孩子看,说的话就多了几分别的意思。

“我知道,”靳森走到季瓷的面前,“只是听她说话我有点难受。”

季瓷问:“为什么?”

靳森说:“像我妈。”

靳森的母亲是个辛劳了一辈子的普通妇女,没家底,没文化,用一双手养大了儿子,把他送去大学,从此担惊受怕。

“从我第一次出任务开始,我妈就提心吊胆整天担心,一有空就分享给我一些新闻,谁谁扶老太太结果被讹得倾家荡产,谁谁跳水救人结果自己没上来,明里暗里劝我,生怕我干一些舍己为人的事把国旗一披,她就没儿子了。”

季瓷听得心惊,小声问:“那这次阿姨还好吗?”

靳森摇摇头:“她去世快两年了。”

“嗬啷”一声,靳森单手把卷帘门压下去。

那声音跟火车似的,右耳跑到左耳,在季瓷的脑子里过了一遍。

也就这时,她突然想到,靳老板在过年时的那句“我家也就我一个”。

“对不起。”季瓷说。

“不用道歉,”靳森语气轻松,“来,踩一下。”

季瓷低头看了眼那扇关到她脚踝的卷帘门,学着以往的靳老板,抬脚踩在正中间的拉手上。

看着觉得不费劲的动作,换她来还真有点难度,可能是太轻了,季瓷第一脚没踩下去,她的牛劲上来了,另一只脚悬空起来,把全部的体重压上去,卷帘门“哐”一下落了地,她重心不稳晃了一下,搭住了靳老板护在她身侧的手臂。

“这么重?”季瓷站稳后松开他。

靳老板收回手:“计划换个电动的。”

四月底的夜晚,气温上来了,即便夜幕四合,穿着单薄的衣服已经完全不冷了。

季瓷今天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蓝色针织衫,衣袖很长,为的是防晒,盖住了手背。

她手指捏着布料,刚才那一处压在了靳森的手腕上,毛线很软,碰一下就像是染了体温。

他们影子挨在一起,一高一低,靳老板虽然可以自主行走,但速度有些缓慢,单拐点着地面,“哒”一声,“哒”一声,像蚂蚁挪窝似的,一步一个脚印。

季瓷同样慢慢的骑着电瓶车,双手把着车头,企图在这种缓慢中找到稳定的平衡。

她的余光看着靳森的影子。

之前的话题太过沉重,季瓷想起了她的姥姥。

亲人的离世是一生的伤痛,像盛夏的雷雨,暴烈的冲刷后是漫长的潮湿。

“最近都是晴天。”靳森突然冒出一句。

季瓷偏头看他:“因为腿不疼?”

靳森:“看的天气预报。”

季瓷:“……”

“最近都有点麻木了,腿不疼腰疼,明天打算去社区医院扎两针。”

靳森稍微挺了下后腰,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僵硬。

季瓷建议道:“病床太软了,其他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如果想针灸的话……等一周后吧。”

“一周后啊,”靳森算了一下时间,“五一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排上陈医生。”

季瓷说:“看来你是那里的常客。”

“没办法,”靳森无奈道,“干我们这行的——”

话音戛然而止,或许是突然想到他已经不干这行了。

只好叹了口气。

车子轧过减速带,季瓷颠了一下。

她从窄窄的小门进去,又扭头看着靳老板跟上来。

“靳老板,”季瓷的视线落在他打着石膏的腿上,“别怀疑自己。”

靳森抬了眼。

“我在大学军训的时候,老师带我们宣誓:‘敬佑生命,救死扶伤’。然后又说:‘以上誓言,源于心,践于行’。我想军人也是一样的。”

季瓷的声音很轻,像是连带着过去的回忆一起,一字一顿,认认真真。

她说完,笑了笑,月光落在她肩上。

“问心无愧就好。”

谢谢小天使的营养液,谢谢[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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