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殿内。
是夜。
“宝贝主动来找朕,倒是难得。”君煜将手中的雕凰如意云纹的御笔随意地放在御案之上,看见顾仪之走来的同时,也站起了身向他走去,“莫不是,想朕了?”
“想得日夜难寐,一时不见如隔三秋?”君煜看着顾仪之渐渐红润起来的耳根,眸中笑意更甚,于是继续调侃道,“朕原来没想到宝贝那么深情。”
说着,她的手已经牵起了顾仪之的手,领着他就向殿门外走去。
“宝贝今日难得自荐枕席,朕心甚悦。然则,天色尚早,宝贝不若与朕同游以寄此情?”
“谁和你有情了……”顾仪之面色坨红地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感受着君煜的温度,最后一句答应的话却是如若蚊蝇,“好。”
这是,任由自己调戏,还承认他自荐枕席?君煜被他直白的回答吓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以后不由得轻笑出声。
要是再好好调教,说不定这只小野兽以后恐怕是会比自己还要大胆。
君煜猛然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细语道,“都几夜过去了,怎生还是这般害羞,看来朕这个妻主是越发不尽职了。”
顾仪之听到“妻主”这两个字,再加之君煜的突然靠近,身体不禁抖了抖,“你,你别闹……”
君煜看他已经羞得无地自容后才放开了他,发现两人已经走出了殿门,尽管门口立着的楚倾目不斜视,可依旧让顾仪之恨不得离开君煜三丈远。
君煜看见楚倾后声调便冷了几分,“你怎么还在这里?”
楚倾:“……”
她不是一品御前侍卫么,她不站在这里,难道还能因为两个人你侬我侬,自己看不下去就擅离职守了不成?
“这……是,微臣告退。”
等楚倾走远,顾仪之才微红着脸靠近君煜,将头轻轻靠在了君煜的肩头。
咦?小野兽这在人前人后差距倒是挺大。君煜将殿外花园内的秋海棠折下一片花瓣,插在了顾仪之的玉簪之上,即兴口占了一首词。
“今宵同夫郎游于崇德殿前,秋海棠开矣,赋此。”
“六曲阑干三夜雨,倩谁付取娇慵?可怜寂寞粉墙东。已分裙钗绿,尤裹泪俏红。
曾记鬓边斜落下,半床凉月惺忪。旧欢如在梦魂中。自然肠欲断,何必更秋风。”(1)
顾仪之听到君煜的词,握着她的手抖了抖,“焕明,我……”
君煜和顾仪之在同为帝王时可是老对手,对彼此的生平和为人都颇为了解,君煜将这首词一说出口,顾仪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这一辈君家皇族唯一的嫡女,自幼无忧无虑,和其母昭贤帝君梧的关系比寻常百姓母女都还要好些。
只是可惜昭贤帝君梧是老来才得她一女,等她年才至加冠之年(二十岁),母皇就寿终正寝,女欲养而亲不待之悲,伤怀之情,个中滋味,非言语所能道尽。
母女之旧时欢愉,如梦似幻,且母皇生前最爱秋海棠,故今日看到秋海棠,自然如肝肠寸断,悲叹一声“何必更秋风”。
而顾仪之身为男子,冒天下之大不韪登基,登基之后“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2),唯恐做得有一丝不好而受世人诽谤。尽管如此却依旧被野心勃勃的君煜亡了国,如今只是一介身份不尴不尬的后宫君侍,被看眼色行事的帝王如今却成了看别人眼色的人,人生如戏,如“寂寞粉墙”墙角盛开秋海棠,亦是如此。
这首词将两人联系在一起,虽说格调悲切,可用词极为精巧,当是一篇可流传于后世的佳作。
“宝贝不必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往事如烟,事如春梦了无痕,罢了。”君煜打断了顾仪之的话头,“宝贝可还怨朕?”
“灭南越,生灵涂炭,朕自知。朕自问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说那些冠冕堂皇譬如是为江山社稷着想之类的话,朕灭南越不过出于一己之私,这一点,朕敢做敢当。”
“但如今南越已成为过往,朕心悦你,不过是碰巧就看上了你,在此之前没遇到那个命定的男子罢了。”
秋海棠的花瓣在风中摇曳不停,顾仪之就这样抬头注视着君煜闪烁的重瞳。
“顾仪之,今日之后,可否以秋海棠为证物,将往事做个了结。从此之后,我君煜与你,不再提那红尘过往,像一对普通妻夫,在这重楼叠阙,红砖金瓦的冰冷皇城内,相扶相持,可好?”
注(1)语出纳兰容若《六曲阑干三夜雨》
(2)语出《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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