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们只是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二人争执间,兵部尚书和左右侍郎狼狈不堪地出现在正堂门口,皆是蓬头赤脚,便连头顶的冠帽也是歪七扭八。

三人还在手忙脚乱地整理冠服,眼尖的寿昌长公主已经惊讶地低呼:“呀,这是怎么了?”

荣怀姝不喜她一惊一乍,旋即转身看向来人。

“衣冠不整面见天颜,可是大不敬的死罪。”

闭眼假寐的皇帝被这一声低呼打扰,面上愠色正浓,艴然睁开双眼直直刺向堂外的几人。

好在林畅足够机警,背手在身后偷偷扯了扯左侍郎的衣裳,一切尽在不言中。三人一同伏地跪下,由林畅领着请罪:“微臣该死,请陛下、两位公主殿下恕罪。实在是公主府门前被百姓围堵,徐公公领着微臣费了好大劲才从人堆里挤进来的,因怕误了陛下宣召也不敢再换身衣裳,还请陛下恕罪。”

听闻府门外遭百姓围堵,荣怀姝飞快地给角落里站着的梨蕊使了个眼色,时刻关注她的梨蕊当即领会,趁着众人不备躲在一众侍女的身后悄悄出门去。

皇帝长呼一口气,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忽然将茶盏掷了出去,茶盏滚落在寿昌长公主的脚边,茶水溅到她的裙上,就连不远处的荣怀姝的裙角也未能幸免。

寿昌长公主看看自己的裙角,又看看荣怀姝的裙角,那一声“啧”硬生生被吞回腹内。

好贵的面料呢,她抽出帕子轻轻拍掉水珠,可水渍仍在碍眼。

堂下众人并不知这一出冲着谁,站着的坐着的跪着的皆是呼吸一滞,垂头不言。

“茶凉了。”

风平浪静一句话,却令众人心中波涛汹涌。

荣怀姝挪动脚步,蹲在寿昌长公主身边一块一块拾起碎片,起身时将碎片交叠放在魏鸣鸾的掌中,语气平和:“失职至此,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给陛下换盏茶。”

魏鸣鸾也是见过大风大浪,方才皇帝摔杯时她面色不改,如今更是一言不发,沉默着退了出去。

皇帝伸手指了指跪在堂外的林畅,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荣怀姝以帕掩口,轻咳一声:“林畅。”

皇帝立即接在其后问话:“府外是何情形?”

“回陛下的话,微臣不敢隐瞒,百姓们听闻武举春闱一事,义愤填膺之下将公主府围得水泄不通,嚷嚷着要昭平公主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还说、还说……”

林畅的眼神往荣怀姝处飘,欲言又止。

“还说什么?”

哩哩啰啰,吞吞吐吐,荣怀姝等不了片刻。

“说昭平公主这是要将无权无势的人的出路都堵死。”

堂外春光缭乱,乱哄哄地印在荣怀姝的眼里,令她目眩神迷。

是皇帝还是寿昌长公主,或者另有其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不过眼下追究主谋难有头绪,当务之急是要如何自救。

“皇帝,并非我这做姑母的刻薄,但眼下情形明了,皇帝也不应当仁慈才是。昭平揽下春闱总裁这桩事,只怕还包藏着更大的野心。”

荣怀姝一记眼刀飞来,反而让寿昌长公主更加肆无忌惮:“科举取士乃国之根本,昭平居然胆敢在此事上动手脚,怕不是存心想要动摇陛下根基,最不济也是为了一朝权入手,看取令行时。”

如愿看见皇帝和荣怀姝一齐突变的脸色,寿昌长公主挑眉一笑,如同欢似虎的猫儿。

兵部右侍郎也随声附和:“陛下,长公主的怀疑不无道理。当日春闱场上,许多考生对昭平公主的题目多有质疑,是李姑娘站出来与其他考生争辩,微臣亲眼所见昭平公主在场上曾多次看向李姑娘,并与其相视而笑。若说二人之间并不相识,微臣恐怕难以相信。”

沉寂已久的柳敏也站出来附影随声:“陛下,小民可以证明这位大人句句属实。”

荣怀姝此刻已经顾不得对与错,一甩衣袍便原地跪下:“父皇,儿臣请求姑母拿出证据,否则恕儿臣不能苟同。”

寿昌长公主亦寸步不让:“这满堂的人皆是你野心的佐证,你还想要什么证据?”

“要我与李姑娘勾结实实在在的证据,而非靠一人的臆想。”荣怀姝昂首,“恕儿臣冒犯,当初武举春闱的试题是儿臣同父皇相商定下的,那么今日姑母同诸位也要认为是陛下与李姑娘勾结意图祸乱国政吗?”

一句话便将堂中人堵得鸦雀无声。

魏鸣鸾恰巧此时端茶进来,走至皇帝身边搁下茶盏时,察觉到了皇帝此刻的心情。

是一种功败垂成的恼怒。

寿昌长公主道:“陛下稳坐江山,有什么要同他人勾结的?倒是你,女流之辈妄想染指朝堂之事,你敢说你没有野心吗?”

“儿臣即便有野心那也是为了守护父皇,不似姑母,心中仍然挂念故人。”

“本宫何曾挂念什么故人?”

荣怀姝勾唇一笑:“毕竟,隆睿太子当年可是死不见尸啊。”

“父皇若稳坐江山,那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可姑母不同,姑母同父皇之间的情谊可比同隆睿太子之间的情谊脆弱多了。”

怀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寿昌长公主瞬间觉得有千斤顶压过来,她拍案而起,呵斥道:“你少在这里栽赃嫁祸。”

“这话应该是儿臣说才是。”

荣怀姝装出一副愤怒的模样:“诸位今日种种质疑,当日本宫已然解释清楚,甚至事先也同陛下说明。如今在战场上拖住何京昭数月的北庭,他们的将领和将士们皆是女人,所以诸位口口声声称女人的武器不配登上大雅之堂简直是不经之谈。父皇,儿臣更改题目便是从长远考虑,若要将此作为儿臣与考生勾结的罪证,儿臣实在冤屈。”

“再者,儿臣身为公主,若因他人构陷被父皇呵斥、夺权,于儿臣而言不过是无关痛痒一件小事,可对于李姑娘与其他女子而言可是无妄之灾。女子读书科考本就艰难,能鹤立鸡群,在一众读书人中成为佼佼者更是难上加难,他们如今栽赃儿臣与李姑娘,难道就没有自己的私心吗?只怕是有些人技不如人,便想使劲手段将能人踢出局罢了,这对东虞、对父皇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损失呢?”

“说儿臣徇私舞弊一事来势汹汹又如应斯响,让儿臣不得不怀疑背后有人指使。父皇不仅是儿臣的父亲,更是臣民的君父,为平息风波父皇要献祭儿臣,儿臣不敢有二话,可若想要儿臣因为无端的猜测而低头认罪,那儿臣做不到。”

荣怀姝直挺挺地跪在皇帝跟前,滔滔不绝,坦荡如砥。

皇帝越过地上重重叠叠的肩膀,看去堂外的景象。荣怀姝闲暇在府,就喜欢莳花弄草,如今春已至,堂外热热闹闹开满了花,花在风中摇曳,好不妖娆。唯有依凭墙根的草左右摇摆,随风倒。

兵部右侍郎和柳敏齐声道:“陛下,微臣/小民不敢在陛下面前扯谎。”

眼见即将功亏一篑,寿昌长公主岂肯轻易放弃:“皇帝,昭平能言善辩你我皆知,可科考乃国家大事,皇帝可千万不要被她三言两语骗过,更何况这满屋子的证人证言还有府外的百姓,皇帝不得不多多思量。”

荣怀姝反击:“假使儿臣同人笑一笑便是相识的话,那当年祭天游街时满大街的百姓都是儿臣相识之人了。”

寿昌长公主瞪她:“你休要偷梁换柱,混为一谈。你敢说你今日种种,不是在维护那劳什子李姑娘张姑娘吗?”

“儿臣不是在维护她,而是在解救自个儿。”

皇帝已然收敛面上诸多神色:“都闭嘴吧。”

堂内霎时鸦默雀静,剩下寿昌长公主那双眼睛还在骂着荣怀姝。

皇帝余光扫过寿昌长公主的裙角:“魏鸣鸾,带长公主下去更衣。春寒料峭,皇姐莫要冻着了。”

“皇帝!”

寿昌长公主以为皇帝是要支开她,好给荣怀姝脱罪,于是脱口而出皇帝二字时,语气有些重。

皇帝亦不容人忤逆:“愣着做什么?”

魏鸣鸾快步走到寿昌长公主跟前,请道:“长公主请随奴婢来。”

寿昌长公主见皇帝撇过脸去不再看自己,一怒之下一扫衣裙转身离场。

“徐善德,将公主府外闹事的通通驱逐,若敢违命者,格杀勿论。”

荣怀姝闻言,猛然抬首,见皇帝神色平静,仿佛在说杀死一只蝼蚁般轻巧的话,她顿感不安。

“昭平,你也起来吧。”

荣怀姝牵线木偶般僵硬起身:“谢父皇。”

皇帝眯起眼,端详衣冠不整的兵部右侍郎:“你是?”

兵部右侍郎喜不自胜:“回陛下,微臣徐晋之。”

左手的碧玺珠串换到右手中,皇帝道:“刑部尚书一职空闲已久,就由你顶上吧。”

徐晋之的喜悦几乎要冲破胸膛跑出,他费了好大劲压下,恭谨万状:“臣谢陛下隆恩。”

荣怀姝侧身看去徐晋之,又回头看向皇帝,脸上神色复杂。

柳敏听见徐晋之的升迁,暗暗期待着自己的美好明日。

“至于堂内这三位。”皇帝故作沉吟,思忖良久,“拉下去,乱棍打死。”

还不等三人从这晴天霹雳中回过神来,堂外就有亲卫闯入,用不干净的帕子堵住三人的嘴,将他们拖了下去。

“昭平。”

荣怀姝收回目光:“儿臣在。”

“自朕登基,因你而起的事实在太多,日后你要时时反躬自省,谨慎行事才是。”

若是此前荣怀姝还在摇摆皇帝的杀伐果决是否是为了杀鸡儆猴,这一刻她几乎可以认定此事。

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好在此事已经翻篇,荣怀姝只得低头:“儿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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