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着是要守株待兔,但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心急。
杨徽之身边只留了小部分人手,其余由墨竹带着,继续在各地搜寻夏侯昭有关的线索。墨玉稍微清闲一点,被调去帮着陆眠兰、采桑和采薇,准备绣铺开张事宜。
这种事情甚至都不太用得上他,所以大部分时候,他也是两头跑着,一边跟着杨徽之仔细盯着质库的消息,偶尔会回到绣铺,顺手替姑娘们搬一搬案几和屏风。
陆眠兰则开始着手研究怎么开张生意,纹样选来选去,始终不怎么满意。偶尔空闲之余,也会在晚间和杨徽之一同商讨当年诸事。
裴霜言下之意是“若事态紧急,再多跑几趟也可以”,杨徽之一开始看起来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当陆眠兰翻出陆庭松旧部名册后,发现有一两个,恰好与夏侯昭踪迹吻合。
他看着陆眠兰时,心道若不是前几日才说过要守株待兔,恨不得直接拉着人说一句“即刻出发”。
“出发了又有什么用,”墨玉一眼就能看得出他的心思,嗤笑一声:“哪次不是我们前脚刚到,要找的人后脚就死透了。估计这次,也是……”
杨徽之皱着眉打断他:“墨玉。”
只是墨玉这两句话,虽然说得有些晦气,但陆眠兰还是忍不住在心底说了一句:那可不么。
因常相顾私铁一案,前往槐南欲找那两位茶农对质,结果刚入槐南境内,就听说这俩人在他们来的头一天失足坠崖;要找贺琮问铁器去向,贺琮留下认罪书一份,也自缢了;刚察觉薛哲有问题,还未来得及往下深究,就立马得知薛哲半月前暴毙。
现在只剩下一个夏侯昭去向不明,生死未卜,倒是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会不会也已经遭遇什么不测。
杨徽之又何尝不知,但他难抑心中尚存一丝侥幸——万一呢,万一人还活着,万一找到他,所有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呢。
一念挣扎与横跳之间,时间走得悄无生息,没有停留与等待,只留下仓促而过的几个日月。
不过这几日,可谓风平浪静。
无论是哪边,都再没有任何有关夏侯昭的消息传来。杨徽之几次去问墨竹,都只得到了摇头。
“最后出现是什么时候?在哪里?”陆眠兰站在身侧,忍不住上前一步。
杨徽之忍着深深叹一口气的冲动,只听墨竹迟疑片刻,缓缓道:“八日前。宜都的宁州,还有晋南的符义。”
陆眠兰也顾不上觉着荒不荒谬了,下意识追问道:“也是……同时发现的么?”
墨竹点了点头,又看向杨徽之:“嗯。”
陆眠兰闻言,惊愕之下下意识扭过头,与杨徽之对视了一眼,却猜不透他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抢先一步,问道:“你怎么想?要继续留在这里,等质库的消息么?”
这话问得有些微妙,杨徽之同样也不知陆眠兰心中所想,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愣了几秒,又把问题原封不动的抛了回去:“你怎么想呢?”
现在实在算不上比默契的时候,陆眠兰也不愿多耽误时间,她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才道:“若是要去,也可兵分两路。你去宜都,我去晋南。”
她一边说一边盘算着:“或者我们谁留在阙都,继续等质库的消息,然后另一个就多跑一趟。”
“夏侯昭上一次来取那三百两,是八月初二。”杨徽之算了算日子:“前几次最晚,也没有超过月半。今日十四。依我之见,不如就等到明日吧。若再无消息,即刻动身。”
陆眠兰点了点头,也觉着这样算是个好法子:“那到时候,还是你去宜都。我往晋南。”
只是她未曾料到,杨徽之却缓缓摇了摇头:“晋南远些,我们可以同去。”他似乎也是学到了陆眠兰“人情债多不压身”那一套,在她疑问的神色中,慢慢吐出一句:“裴大人去宜都。”
陆眠兰:……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要不……你和裴大人同去?”陆眠兰想到昨日裴霜的倦容,有些于心不忍:“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杨徽之想都没想,果断拒绝:“那不行。”
他脱口而出后,才想着慢慢解释:“你自己去了,我不放心。若是不想让我与你一起,好歹让墨竹跟着你。墨玉留在家里,一来可以守着质库消息,二来,你若不放心那两个小丫头,他也可以照看着点。”
陆眠兰确实不放心采桑和采薇,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也没觉着哪里不妥当。只是杨徽之那句“若不想让我与你一起”,怎么听怎么暗戳戳的别扭,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委屈。
她反应了半天,才犹豫着安抚了一句:“……不是不想让你与我一起,我没有那个意思。”
杨徽之闻言与她对视,眸光微闪。
“是我觉得,我们欠裴大人许多人情,还要让他独自跑一趟。这一趟甚至还有可能是白折腾。”陆眠兰解释的认真,丝毫不顾杨徽之死活:“我真的觉得,他有点可怜。”
杨徽之:……你还挺善解人意。
“但是晋南比宜都要远许多,你一个人去,我确实不放心……”他还想再挣扎一下:“不如我和你一起,让墨竹跟着裴大人?”
陆眠兰摇了摇头:“我想去晋南,是因为那里恰好有父亲昔日一位部下,此番若是得空,还能顺道去问问当年的事。你不是也一直都想知道?”
杨徽之愣了一下,心道这样自己才更应该跟去,但是他抬眼时,看见陆眠兰认真的眸子,突然无法说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最后只得无奈妥协,点头道:“那你万事小心。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让墨竹传信给我。”
他说到这里,别别扭扭的补充了一句:“我会让墨竹保护好你。”
陆眠兰点了点头,郑重道:“放心吧。”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徽之又自认是个体面人,撒泼打滚这种事,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是不可能做得出来的。他面上一阵云淡风轻,说了句“那就这么定了”。
陆眠兰看不出他有没有别的情绪。她只当是自己三言两语,就将杨徽之对裴大人那点愧疚心激了出来,暗自满意点头,顺带夸了句杨徽之真是好哄,很听劝。
殊不知,她才在心里夸过“好哄”的这人,此刻简直都快将后槽牙咬个粉碎,说不定夜间还要抱着被子,偷偷抹眼泪去的。
——
墨玉说完“质库那边有动静”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墨竹也回了消息,说是手下的人似乎又在晋南和宜都发现夏侯昭的踪迹。
陆眠兰和杨徽之连商量的时间都没有,冲去质库时,发现裴霜已经带着几个人,将那个“动静”五花大绑,扔在他自己脚边了。
他们走近去看时,被绑着的那人嘴里还塞着一团黑布,头发凌乱,面上还沾了些尘土。虽看上去很狼狈,但眉目稚嫩,尚是个小少年模样,似乎比墨玉还要小个四五岁。
那人看见杨徽之和陆眠兰朝着这边走,一边扭着身子,一边想要含糊不清的说些什么。只是他的嘴还被堵着,便只能瞪大了眼睛,“呜呜”叫唤。
这画面有几分滑稽,但一时之间,谁也没那个心思去发笑。
“裴大人,这位是……”陆眠兰率先问道。她这一路上,还正寻思着墨竹那日说的“夏侯昭可能会分身术”,结果见了面一看,才想起夏侯昭此人都快要步入半百之年。
若硬要说面前这位小公子是夏侯昭,她倒是宁愿相信,夏侯昭会的不是分身术,而是童颜不老术。
杨徽之站在她身侧,见了人也是一愣。
裴霜微微抬了一下下巴:“不知道。但此人拿的文书是夏侯昭的名字。总之,先带回去再说。”
那少年也不知为何,听了这句话变得异常激动,被反剪困在身后的双手也磨蹭起粗糙的麻绳,手腕都因他的挣扎,磨出一道发紫的血痕。
隔着角度,陆眠兰虽看不见,却也觉得迟疑:“呃……裴大人,他似乎有话要说。”
结果裴霜还没开口,他的手下先上前一步,先是看了一眼那个少年,然后举起带着一排渗血牙印的手腕,语气愤愤的告状:“他要说的可多了去了,不急这一时。”
想必那牙印的主人,就是此刻裴霜脚边的这位吧。
只是这位属下似乎也没想到,这位正义公平的裴大人胳膊肘朝外,拐了个山路十八弯,没有丝毫关切也就罢了,还要淡淡雪上加霜:“你多大了?抓人的时候还会被咬。这次我不罚你,自己好好反省。”
属下:……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牙印,又看了看不苟言笑的裴霜,嘟囔了一句“劲儿还挺大”,便默默走开了,也不知道那句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他们在将人带回去的路上,这位眉清目秀的小少年也没有停止过挣扎,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直“呜呜”个不停。原也只有这一辆马车,坐下四个人,已经相当逼仄,他还要挣扎乱动,就是不肯安分下来。
直到第五次撞在裴霜的肩膀,将这位闭目养神的大人惹得微微有些不耐烦了,只听他皱着眉,低声呵斥道:“再乱动一下,就让你面前这位大理寺少卿,将你双腿打断。”
杨徽之:“……我吗?”
那少年显然是个未经世事的,连这种低级诓骗也能信以为真。这样一来确实不敢再乱动,老老实实坐的端庄,只是喉咙依旧没闲着,休息片刻又开始“呜呜”的叫,一声比一声凄凉,简直是闻者落泪。
不过,先说一回生二回熟,再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裴霜对于吓唬小孩这件事,更是天赋异禀。他这回是耐心半点也存不住了,又淡淡撂下一句“再吵让大理寺少卿割去你的舌头”,那少年便心如死灰,绝望闭目后头一歪,不知是惊惧交加之下昏死过去,还是真的不敢再有任何动静。
杨徽之:“……臣做不到啊。”
陆眠兰坐在杨徽之身侧目睹了全过程,几次抬手掩唇,都差点笑出声。只是才微微勾起唇角,她又立马想到当下情况,嘴角瞬间就会耷拉下去,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车马在大理寺门前停下时,由杨徽之一把扯着那个少年下车的。虽说他的动作并不粗鲁,但也绝对算不上温柔。
少年被他扯得踉踉跄跄,每一步走走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姿势。才跨过最后一道门槛,他嘴里那团布料被扯掉的瞬间,只见他先是迷茫的眨了眨眼,随即偏头咳嗽了几声。
然后,还没等他们开始问话,只见这位少年便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撕心裂肺的大叫出声:“草民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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