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墨玉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脖颈后的闷痛中恢复意识的。

他才睁眼时,尚还不清明。首先感知到的,是浓重得几乎令人作呕的气味——血腥、汗臭、霉烂,还有某种野兽的腥臊气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吸入一口都觉得脏腑不适。

四周漆黑一片,并非夜幕降临的那种黑,而是彻底、绝望的,没有一丝光亮的浓稠黑暗,在这样的黑暗中,任谁来都无法感知时间的流淌。

他动了动,周身立刻发出一阵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冰冷、坚硬又沉重的触感从手腕、脚踝传来,他低头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靠慢慢摸索,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被粗重的铁链牢牢捆缚着。

墨玉下意识抬手,抓住面前的铁杆。锁链沉甸甸的压着,晃动间又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哗响。

他立刻放轻了动作,指尖滑过粗糙的布料,墨玉便明白过来,大概是这个笼子外面,被覆上了一层遮光的黑布。

墨玉抬手摁上还在抽痛的后脑,缓过那阵似烧红的钢针在颅内翻搅的剧烈耳鸣后,才慢慢琢磨自己此刻的处境。

身下的空间极其狭小,他蹬了蹬腿,甚至连伸直双腿都觉得勉强,只能以一种极其蜷缩别扭的姿势,挤在冰冷的硬物上——

这里似乎是一个极其窄小的笼子,身下硌着骨头的,就是一根一根铁栏杆。

恐惧像冰水一样瞬间浸透了他幼小的身躯。他记得最后的情景——

父亲倒在血泊中,自己被高大凶恶的乌洛侯人拎着后颈拖拽到首领面前,听了一段完全不知其意的交谈后,后脑一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爹……爹怎么样了?这里是哪里?

他一想到那个画面,就狠狠打了个哆嗦,眼泪成串的掉下来,却又因为害怕,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哭出声来。

周身剧烈的酸痛让他连试图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思绪也变得极其迟钝。他无声的哭了片刻,却突然听见不远处急躁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是木门被狠狠推开,撞在墙上的声音。

墨玉下意识往后一缩,所幸方才的动静太大,掩盖住他身下锁链摩擦的声音。

一片黑暗中,他只能感受到自己浑身止不住的剧烈颤抖,听见胸腔中心脏跳的又重又快,每一下都牵扯出他紊乱而又急促的呼吸。

墨玉一动也不敢动。他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角,手心沁出滑腻的汗,背后也湿了一片。只听大约离他三五步的不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压低的争吵声。

那两个人用的是带着浓重口音的乌洛侯语,语速又快。墨玉这几年只跟着墨承瑾学过几次,大半都听不懂。

但他还是屏气凝神,竖起耳朵仔仔细细的去辨认,胡乱拼凑着自己也不确定是否正确的只言片语:

“你……看清楚!他身上连……都没有!怎么可能是……那个杂种?”一个粗糙的声音急躁地低吼。

“……可这脸,简直是……!我们抓他的时候,他喊着什么‘斯阑’‘爹’……”另一个声音似乎对那人十分恭敬,慌乱辩解着。

“蠢货!……里面那个……!你再看看这个!”粗糙声音的主人似乎极其恼怒,“抓错人了!但这他娘的长得也太像了……真是活见鬼!”

“那……那现在怎么办?那小子知道了我们……要是放出去……”

“放?进了这里,还想出去?”粗糙声音冷笑一声,带着残忍的意味,“只能算他运气差。”

争吵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又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墨玉唯一能完完全全听懂的,只有最后那一句。一瞬间,他只觉脑内思绪纷杂,如沸水翻滚,但浑身却是冰冷彻骨,连颤抖都忘了。

他狠狠掐上自己的手腕,用了八分力气拧了一把,想用剧痛强迫着自己清醒起来,而后又深吸一口气,随着吐气,慢慢平复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墨玉仔仔细细回想起方才听到的话,敏锐的捕捉到几个关键——“长得像”、“抓错人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是因为和另一个人有着相似的容貌,所以被错认成了那个人,这才被抓紧来的?那个和他容貌相似的人,会是哥哥吗?

这个想法似微弱的烛火,将将擦过他心头时,他先是用力摇了摇头,自嘲的掐灭了这个想法——天地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但心底那股隐隐的希望,却怎么也无法吹熄,烫得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急躁。

可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越想越头痛,才被压下去的耳鸣,此刻又隐隐有了更剧烈的趋势。还未等他再深想下去,门口又是一阵脚步。

这次不一样的是,那脚步声平稳,每一步都走得缓慢,仿佛这个主人是要来逗弄什么小动物一般的轻快。墨玉又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他睁大眼睛,试图将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盯出一个洞来。

另一个不一样的是,这次墨玉没那么好运。他才刚警惕的又往后缩去,蒙在笼子上的黑布就猛地被那来人抽去。刺眼的光顷刻砸进铁杆缝隙,割开方才令人心慌的黑暗。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墨玉双眼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立马紧闭双眼,下意识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好一会儿才敢适应着,缓缓睁开一道缝隙。

逆光中,一个高大异常的身影轮廓立在笼前,挡住了部分光源,投下大片阴影。那人穿着华贵厚重的皮袍,边缘缀着暗色的兽毛。他方才推门而入时,墨玉就闻到一股直冲鼻腔的香料气息,带着让人难以适应的辛辣味道。

此刻他越走越近了,墨玉的眉头就越皱越深,直到那人在他面前站定,他被熏的偏头打了个喷嚏。

他看上去慵懒又兴致缺缺,并未急着开口,而是用一种审视货物般的的目光,上下扫了一圈,打量着蜷缩在笼中的墨玉。

那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佻和残忍,只让墨玉感到浑身冰凉。但他面上不曾露怯,只是仰着头和他对视,衣袖下的小臂被他自己掐的青紫一片,也不敢松手。

片刻后,那人侧头,扬声对身后阴影处喊了一句不知是什么的话。一个穿着简朴、面色惶恐的中年男人小步快跑上前,垂首恭立。

“醒了正好。”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墨玉能勉强听懂。他视线一转,看到那仆从手里原本还提着一桶水,此刻正放在脚步。

那桶水是给谁用的、用来做什么的,墨玉一点也不想知道。

“告诉他,”那人看着墨玉,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用乌洛侯语对那中年男人说,声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这里是什么地方。”他顿了顿,补充道,“用他们戠狗的话说。”

那中年仆从身体微微一颤,转向墨玉,用带着浓重口音但勉强能听懂的大戠语磕磕绊绊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同病相怜的卑微:“小、小公子。这里是‘搏兽窟’。他们的话叫……‘血牢’。要……要和野兽抢吃的,才能活。”

他一边哆哆嗦嗦的说着,一边还要小心翼翼的观察旁边人的神色,末了还小声的提醒了一句:“面前这位是……帕尔哈提大人。”

墨玉安安静静的垂眸听着,直到那仆从说完了,他才抬起眼帘,眼神里写满了强装的不屑和叛逆,盯着那位帕尔哈提,从鼻腔里挤出“哼”的一声嗤笑。

他那个神色实在太过叛逆,仆从见状,整个吓得呆愣住了。

帕尔哈提倒是没和他计较,面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饶有兴味的表情来。他扬了扬下巴,眯起眼睛,继续说了一句什么。

仆从躬身闻言,继续翻译着帕尔哈提的话,声音发抖:“你的父亲还没有死,但是你如果不好好配合的话,就会……”他咽了口唾沫,没敢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墨玉连听都没听完,双手立刻抓上铁杆,狠狠掰了几下,撞的肩膀生疼。他的声音里全是硬撑出来的骨气,盖不过剧烈的颤抖和破音:“我爹呢?!我要见我爹!!!”

帕尔哈提脚尖一动,嘴角笑意更深。他冷冷的看着挣扎扑腾到筋疲力尽的墨玉,似乎在逗弄一只才断奶的幼兽般讨趣儿。

他嫌仆从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太过丢面子,亲自走到笼边,俯下身,尽管隔着铁栏,那股压迫感依旧让墨玉窒息。

他通过仆从之口,慢条斯理地开口:“别急,小戠狗。”

他直起身,拍了拍手,像是要掸去不存在的灰尘,脸上诡异的笑容越来越深:“带他去后面看看,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是‘血牢’里该有的样子,也好提前适应一下。”

笼门被粗暴地打开,墨玉身上的锁链并未褪下,只是被两个壮汉像提小鸡一样从笼子里拖了出来。

铁链沉重,他根本无法自己行走,被半拖半拽地跟着帕尔哈提,穿过阴暗潮湿的通道。一路上,他听见各种野兽嚎叫嘶吼的声音,即使被两边斑驳的墙壁隔开,显得有些沉闷,却也让墨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空气中的血腥味和疯狂的呐喊声越来越近。

他们来到一处相对隐蔽的高台后方,这里能清晰地看到下方巨大的圆形沙场。

场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与一头龇着獠牙、比他大上整整两倍的饿狼周旋。少年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动作却异常敏捷凶狠,手中短刀几次划过饿狼的四肢。

墨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饿狼的獠牙擦过他的大腿时,墨玉呼吸都变得急促,下意识咬牙闭眼,偏过头去不敢多看,却又被大汉硬生生掰着下巴,将他的脸扭回来。

看台上座无虚席,乌洛侯的贵族们穿着华服,兴奋地呐喊、咒骂、下注。那些嘈杂的声音被一阵血腥味的风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疯狂涌入墨玉的口鼻。

顷刻间,他只觉头痛欲裂,下意识带着抗拒,想要往后退一步。

只是,那一步还未完全迈出去,他就被身后的壮汉狠狠一推,踉跄间若不是被围栏挡了一下,险些整个摔下去。

也就在这一刻,恰好那少年为了躲避饿狼扑击,猛地侧身翻滚,脸孔正朝着墨玉所在方向的瞬间——光线照亮了他未被血污完全覆盖的大半脸颊。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帕尔哈提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宛如蟒蛇吐信:“看清了吗?真的很像,对不对?”

墨玉闻言呆愣的看去,只一眼,他便如遭雷击,头得皮一炸,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一瞬间,场内那个少年似乎是有所感应,干脆利索的将手中短刀插进饿狼咽喉后,趁着饿狼呜咽惨叫,还未彻底断气的间隙里,抬头朝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墨玉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急剧收缩。

那是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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