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哑奴乖巧任苏芷牵手入屋,她时不时回头望一眼,似乎担忧沈寒山同苏芷拌嘴一事。

苏芷抱她上榻,替她沥干铜盆里的热面巾,帮她擦拭一回手脸,道:“我与他不睦,和你没关系,不必自责。只是借你作筏子,敲打他一回罢了。”

哑奴听不大懂这些,苏芷也没指望她听懂。

她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她本能将哑奴视为弱者,“欺负”她。

一贯在意口舌惹祸的苏芷,竟也会在哑奴面前自曝其短。

只因苏芷知道,没了舌头的哑奴,不能把这些话传到外人耳朵里。

苏芷叹了一口气,把手上蜜煎匣子挪到哑奴面前。她拿竹签子又给哑奴分拣出几块,介绍:“这是糖霜李子、这是蜜煎青梅,没吃过的,你都可以尝尝。”

苏芷知她警惕,不欲她在自己面前谨言慎行。

于是,苏芷起身,打算离开。

“啪嗒。”

就在这当口,苏芷的臂上忽然多了五根纤细的手指。

苏芷回首望去,原是哑奴伸手拉住了她。

“有事?”苏芷问。

哑奴抿唇,不语。

苏芷自嘲一笑,问什么呢?她本来就不会讲话。

岂料,哑奴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沉默了很久,还是有了动作。

只见她一点点拉上衣袖,露出陈年伤疤。

哑奴指了指伤疤,又戳了戳屋外的方向。

苏芷明白了:“你是说,你身上的伤,和沈寒山带走的孩童玩具有关?”

哑奴点了点头。

布老虎和朱逢有关,她身上的伤又和布老虎有关。

那么,哑奴也就是亲口告诉苏芷——朱逢就是那个罪孽滔天的恶人了。

她信赖苏芷,还是给了她提示。

这是她对沈寒山的甜果以及苏芷温柔相待的回报。

苏芷本想寻沈寒山,转念一想,他们前脚刚吵完,后脚就碰面,那厮不得蹬鼻子上脸误会了吗?

既要分道扬镳,就得做绝一些,苏芷考虑自个儿往下调查。她思索了一番,还是提了几根猪口条,寻老钱叔的帮助。

待苏芷归府时,已是月上中天。

还没等苏芷进门,天又飘起了雪絮。

如今一天冷过一天,待年节正月里,恐怕门前又得积上一层雪。届时用扫帚怕是撬不动,还得拿火钳子来凿。冰天雪地里的,马厩也要重新上一层红泥砖墙,翻翻新了,再围上一层旧样式狐毛毯子,给她的爱马挡风。

苏芷兀自盘算私事,一个没留神,撞上了眼前的人。

她小心后退半步,再抬头,原是朝她温雅一笑的沈寒山。

沈寒山换了一身沧浪底绣松月图纹长衫,头包纶巾,捧着一个烘手的球炉。他收敛了一身官气锋芒,满是寒门书生气。此时观之,既典雅又素净,似天边皓白的月,又似夜里缄默的海。

这冤家又来做什么?

苏芷蓄意绕开沈寒山,权当他是门神,凡人看不见。

可沈寒山却不许她视而不见。

就在苏芷错身过去的一瞬间,沈寒山扣住了她的腕骨。

苏芷眸间一凛,冷声道:“沈寒山,不想你手骨碎裂,就给老子松开!”

苏芷一口粗犷骂词是在皇城司番营历练时,同武将们学的。她为摆霸气,总不好自称“老娘”,便把自个儿当成郎子,专门说“老子”。

后来回了掖庭,在柳押班的调教下,这才改了口癖,不再粗鲁开腔。

然而,她骨子里的血都是满满野性。她就是一头桀骜不驯的小狼崽子,如今披了层清冷人皮,这才学乖巧些。

要是沈寒山当真惹毛了她,那她发狠了撕咬他两口也不在话下,横竖疼的不是她。

哪知,苏芷再如何龇牙咧嘴要挟,沈寒山也胆大包天,半点都不怵她。

沈寒山掌心收得更紧,大有要同苏芷鱼死网破的架势。

他头一次这样孟浪,这样坚毅,一心玉石俱焚,连臂骨都不愿保全了。

沈寒山改了性儿,教苏芷的烦忧更上一重楼。

苏芷皱眉:“你在试探我?你以为我不敢动手吗?!”

苏芷从来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若她已经决定和沈寒山割袍断义,那便断个清楚。

于是,她伸掌成爪,锁住沈寒山的肩臂……

她卸他一只胳膊又如何?受点皮肉伤,但寻个正骨的郎中,也是很方便医治的。

就在苏芷施力的刹那,沈寒山忽然开口了:“芷芷,你曾说过,你想父亲,对吗?”

听得“父亲”一词,苏芷怔忪。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也很好奇,我为何一直跟着你?”

“……沈寒山,我没工夫同你打哑谜!有话就说!”

“你父亲,救过我的命。”

“什么?!”

沈寒山忘不了那个被火焰吞噬的夜晚。

他尚才**岁,青黄不接的尴尬年纪,既不能如兄长们一般独当一面,又不能似父亲一样庇护一家老幼。

他只能看着所有人为了保全他而牺牲。

所有人都说,活着是一件好事。

唯有沈寒山知道,活着是一桩苦难事,苦到他连话都无法说出口。

是苏父救了他。

为什么是他……

沈寒山不喜欢回忆过去的事,所以他很少提及往事。

他总笑,因为不笑就会哭。

沈寒山,没资格哭。

他像是想证明什么,再次同苏芷道:“我再衣冠禽兽,也不可能害我恩人之女。”

他只是想同苏芷表忠心,他只是想告诉她——他没有坏心。

沈寒山努力把心肝都剖出来给她看了,只盼苏芷信他。

苏芷没说话,即便她很想告诉沈寒山,他们之间的矛盾不止这一桩。最紧要的是,她同他是政.敌,绝无交好的可能。

她想甩开他,有百八十个理由,白日里选的那个,不过是其中很小一桩罢了。

沈寒山不知这些隐秘心思,他只当自己的诚意不够。

他思忖一程子,又道:“今日我赶去刑部翻阅地方案牍记录了,案卷中曾记载,在三十年前,桔花县曾出过一桩拐卖孩童案,凶犯正是用布老虎玩意儿引诱孩童进入囚人的密室。不过凶手早在二十五年前被当地县令缉拿归案,且在菜市斩首示众。同等的作案手法,又怎会再次出现于京城?总不会是杀人犯的鬼魂归来复仇了?”

沈寒山径直同苏芷说起了今日调查结果,他借机深挖此案,也就是在给苏芷递上投名状——他不是天子门生,亦不是官家走狗。他不会尽早了结此案,以讨天子欢心,而是会顺从苏芷的心意,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也就是说——

如今的他,是苏芷的家犬。

他叛变了朝野阵营,甚至是主君。

他摒弃了信仰与忠义,不顾常理与君子人伦。

他,沈寒山,心甘情愿,成她的裙下人臣。

任她差遣。

沈寒山一步步降低底线,苏芷还能欺压他到什么地步呢?

再硬的心肠,这回也被他搅合软和了。

罢了。

且不急于一时。

苏芷没对沈寒山下手,她施施然缩回了五指,负手朝府内走。

沈寒山扣住她腕骨的那只手还没松,走得紧了,手上便被一股力道带了带。

苏芷回头,看了沐雪而立的沈寒山一眼。

沈寒山抿唇,心间难得惴惴不安。不得不说,世上最煎熬人寿的事,便是儿女情长。

未料到,这回苏芷没骂他,反倒是催促一句:“傻愣着做什么?不进屋里,想冻死讹人?”

这是同意往后继续和沈寒山待在一屋檐下了,沈寒山大喜过望。

他不敢惹恼苏芷,这回倒是正人君子地挣了手,跟在苏芷身后,亦步亦趋。

苏府晚宴已然置办好了,擎等着苏芷回府时,母女俩能待一块儿闲侃几句。

当然,苏母得了耳报神一贯的消息,本意自然是撮合撮合这对闹口角的冤家。

她腹里做了好几回文章草稿,临到开口,却被眼前的阵仗吓一大跳。

阿芷和沈寒山怎是联袂而来?这才多久的功夫,两人就和好如初了?

惊愕过后,苏母心里更多的是欢喜!她家姑娘的性子,她不知道吗?倔得跟头牛似的,认死理,哪里肯低头。

小郎君和小娘子能说一块儿去,铁定有个人低头,委屈的恐怕就是沈寒山了。

苏母一面心疼未来女婿,一面又满意他的谦让。小家要和和美美,自然得有个人硬心肠,另一人放软姿态来将就。

虽说对不住沈寒山,可受苦受难的人不是她女儿,那就尽够了。

苏母再如何偏袒外人,也断不会越过自己亲生骨肉的。

待两人走近了,苏母演技大开大合。她扶住额头,一阵晕头转向,足足三两圈才歪到在婢子肩上,同苏芷气若游丝地道:“我今夜吹了风,怕是不行了。屋里头有菜,你俩慢慢吃,我不相陪了。”

苏母的心思昭然若揭,苏芷都懒得拆穿,怕损伤母女情分。

她冷冷睥了母亲一眼,道:“下回演戏多加把劲儿,听曲儿那么多,半分精髓都没捞来,平日里的戏不是白看了?要不我给您寻个名角儿点拨点拨?好歹演得真切些,免得一上手就露馅儿。”

苏母气得咬牙,面子没挂住,抬手就要打苏芷:“叫你贫,看有沈家小郎君在场,胆肥了是不?!”

沈寒山看了一场热闹,小心上前,搀住苏母,恭敬地道:“苏婶娘累了就多休憩,身子骨要紧。我记得您说近日手足畏寒,改明儿我叫萧叔给您送鲜羊奶来,晚间热了羊奶皮子,吃一碗再睡。”

沈寒山有意化解了苏母要揍苏芷的动作,又贴心地帮苏母找了台阶下。

苏母懒得同苏芷掰扯,她瞪了闺女一眼,仍由贴身婢子搀扶,入了碧波院。

苏芷喊沈寒山入屋里头,可不是请他吃喝的。

他们连夜复盘了桔花县虐童案的始末,奏报皇帝。

官家明白案情复杂,留在都城内,恐怕查不清真相。于是,他钦定沈寒山为“提点刑狱官”,差遣他前往地方州县详复案牍。对外声称桔花县山高水远,行路时万一遇上山匪水贼,一个不济,得亏损一名朝廷大员,那多得不偿失?故此,须得武艺高强的皇城司使苏芷护送,确保沈寒山性命无虞。

此举看似贴心,落在百官眼中,又多了另外一层意思——官家不过是怕沈寒山那头查出了对殿前司不利之事,故而要安插一名心腹在沈寒山身边监视一举一动吧?

不过看在官家确实竭力挖出案件真凶,并没有为了包庇殿前司而潦草结案,原本心里上火的谏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放过了。也可以说,苏芷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的心思,误打误撞投了朝前百官所好,官家燃眉之急暂解,心里释然。一时间,君臣和睦,反倒有那么片刻“新婚燕尔”的热烈假象出来。

桔花县山高路远,恐怕这回是不能回苏家过年节。临行前,沈寒山还与苏芷合力置办了众多干货果脯留在家中,供苏母解馋。

苏母嘴上埋怨俩小孩年关还在外当差,手上动作却满满都是关心。

她特地给苏芷和沈寒山准备了几样补膏,用来沏药饮子滋补身体,还为他们一人裁了一件厚实的狐毛大氅,生怕有吹风受寒的时刻。

沈寒山父母早亡,能收到这样一件熨帖人心的礼,自是受宠若惊。

他上路当天便穿上了,在苏芷面前现眼,夸赞苏母针线活好,品味超然,手艺也好。

他那样上头,苏芷也没好意思拆穿,说她母亲不懂女红,这些密密匝匝的精细针脚,全是裁缝娘子上的手,没有那起子亲力亲为的绵绵慈母爱心。

文里的派系阵营全私设,不必在意,是我瞎编乱造的。

相当于芷芷是皇帝私兵,皇帝怕私兵们联合造反,所以又有三衙来牵制。

皇帝怕私兵们和群臣联合,也怕群臣造反,于是私兵们监视群臣。

群臣被监视,不爽了,于是和私兵闹,两家互相看不对眼,皇帝从中周旋,坐享其成。

多的不说啦,灯灯之后会慢慢写到的~(另外我笔名草灯大人,灯灯这个爱称是小天使们在16年就开始喊我了~毕竟……我也是很老很老的老作者了,某宝宝上搜笔名都能看到很多我的出版书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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