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都没停。
肖趁雨站在陷阱里,只抬头看了一眼天,眼睛就立刻被雨水糊上了。
他眯着眼,伸手抹脸上的雨水,水没抹掉,手上的泥反倒糊了一脸。他暗骂一声,愤怒地踢了一脚坑壁,结果鞋陷进泥里拔不出来,弄得他摔倒在地。
满脸满身都是泥,实在是狼狈之极。
肖趁雨已经被困在这深坑里一整天了。
他想不通,不过是村子后头的一片小树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用杂草和树叶遮蔽住的陷阱?这里又不是深山老林,这陷阱是想捕什么?
不过对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弄清陷阱的来历,而是他该如何从坑里出去。
这陷阱足有三米深,四壁尽是湿滑的软泥,他多番尝试也没爬得上去。他不断呼救,但哗哗的雨声完美遮盖住他的呼喊声,根本无人听见。
天已经黑透了,雨越下越大,肖趁雨又饿又冷,他看了眼头顶黑暗无星的天空,绝望地蹲下。
一周之前,这位小少爷还在酒吧里玩得风生水起。
他挤在舞池中央跳着,身上穿的手上戴的嘴里喝的全是价格不菲的东西。灯束闪过他的脸,滑过他金色的发丝和银色的耳钉,映出他嘴角恣意的笑。
他刚参加完大学毕业典礼没多久,在别的同学忙着找工作时,他却每天四处玩乐。父亲每个月打进他卡里的钱足够多了,他根本没有工作的必要。
不过,拿他爹的钱意味着就得听他爹的话,一首曲子还没跳完,肖趁雨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电话那边的肖远山声音严肃:“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明天就过来公司熟悉业务。”
肖趁雨头大:“爸,我说过了,我不去你的公司,我有我的计划,我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
“胡闹!”肖远山打断他,喝道,“你不来试试看!”
我就不去,能把我怎么样呢。肖趁雨这么想着,直接挂掉了电话。
肖远山宠溺这个儿子是人尽皆知的事,从小到大,无论大小事,小祖宗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唯独毕业后进公司这件事,父子俩都态度强硬,谁都不愿意松口。
半小时后,长到二十二岁的肖趁雨才第一次知道惹怒父亲的下场。
离开酒吧前他去结账,却发现银行卡已被冻结。他身上从不带现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场面陷入尴尬,他开始找身上有什么可以留下抵押时,父亲的下属突然出现,替他付了钱,解了围。
下属笑盈盈地看他,做出请的手势:“肖总在外面等你。”
肖趁雨蔫蔫地走了出去,上了父亲的车。
在车里,父子俩第一次激烈争吵起来。
吵到最后,肖远山扶着额头,说道:“你太不懂事了,趁雨,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该这么固执。”
肖趁雨骄纵惯了,哪听得了批评,刻薄地说:“我不懂事也是你娇生惯养出来的!是你的错!”
放到往常,即使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溺爱孩子的肖远山也只会笑着摸他的头说:“是的,都是爸爸的错,爸爸不该强迫你,我们趁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快乐就好。”
然而今天,肖远山却什么都没说,自己下了车,往司机手机上发送了一个地址,嘱咐司机:“直接送他过去。”
肖趁雨以为司机是要送他回家,安心地在后排睡觉,结果等他醒来,车子竟开上了高速,他诧异,司机却说没开错,但并不告诉他要去哪里。
直到快到目的地,看到印着村名的牌子立在路旁,肖趁雨才知道父亲想要将他送去哪——他爷爷奶奶家。
肖趁雨爷爷奶奶住在一座小城市的农村。他小时候只有过年才会到父亲的老家去,每次去的时候,他都坐在车上不肯下来,因为村里没有电脑游戏给他玩,还到处都是会把他的新鞋弄脏的泥。
肖远山创业成功后,有劝过他年迈的父母搬去大城市住,但老人家对故土太过依赖,不肯走,肖远山劝过几次便作罢,只重新将老屋盖了一遍,让老人住得舒服些。
看到车已经缓慢开进村子,肖趁雨一头雾水。现在才七月初,离过年还早得很,他爸让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一个电话拨回去,肖远山在那头说:“之前是我让你过得该太幸福了,你在那里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吧,什么时候反省好了再回来。”
他哪里有错,有什么好反省的?!肖趁雨生气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司机就没收了他的手机,将他拉下了车,和来接车的两位老人打了个招呼后,立刻又上车开走了。
肖趁雨被迫吃了一嘴的车尾气,等风把尾气带走,他低头看,雪白崭新的球鞋已经变得灰蒙蒙的,他皱了皱眉,表情好不难看。
两位老人见到许久没见的孙子,满心欢喜,迎上来拉他的手:“趁雨,你爸说是你主动要回来陪我们的,我们趁雨真是长大了,懂事了啊!”
见老人这么说,小少爷那一肚子火是一点都发不出来了,他没法找父亲算账,只能乖乖叫了声“爷爷奶奶”,垂着头任由老人将他带回了家。
房间是老人提前准备好的,被褥铺好了,瓜果零食也摆了一整桌。
按理说,有的吃有的住,住乡下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然而肖远山一早就嘱咐过老人,钱和联网的电子产品一律不给。
村子里没有同龄人,方言他也听不懂,于是身无分文的肖趁雨在村里唯一的娱乐活动就只有:看电视。
在看了整整一周中央三套的综艺节目后,肖趁雨终于忍受不了这无聊的日子了,要钱无果后,他决定逃跑。
他要去镇上搭顺风车回城。
他就不信了,失去了他爸的经济支持,他就真寸步难行?他就凭自己,也能回去!
等回去了,就能找朋友借到钱,有了钱,一切就都好说了,父亲见他如此坚决,也会遂他的意的,就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于是在一个爷爷奶奶都出门干活的清早,肖趁雨留了张字条说“出去玩,今晚不回家”,悄悄从屋后的小路溜走了。
他知道镇子的方向,绕过一片树林,再沿着路走半小时就能到。为了节约时间,他选择抄近路,直接穿过村后的树林。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打到他脸上,脚下松软的泥土带来自由的气息,肖趁雨精神振奋,走着走着就跑起来。遇到拦路的树枝,他纵身一跨,落在一堆干软的树叶和杂草上。
然而落地之后失重感突然传来,天旋地转过后,他整个人摔到了深深的陷阱里。
怎么会有人在树林里挖陷阱?肖趁雨百思不得其解。而更让他费解的是,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竟然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根本没有要停的趋势。
天已经完全黑了,被雨浸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又湿又冷。
爷爷奶奶以为他今天不回家,不会出来找他,没人会发现他被困,也不会有人来救他。肖趁雨觉得他今天怕是要丧命于此了。
他想象父亲听闻他死讯后的惊愕和后悔,终于觉得出了一口气,哼笑一声,但很快他又提起精神,卯足了劲大声呼救。
明知道这片树林远离人烟,根本不会有人来,但他还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希望。
在这之前,肖趁雨喊过无数次,回应他的只有雨声,然而这次,他竟然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他努力仰头看着,几秒后,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魁梧男人出现在陷阱旁。
真的有人来了!
肖趁雨大喜,立刻说道:“大叔,救救我吧!我被困在这里了!”
来人静静地低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天太黑了,雨衣帽檐又宽大,肖趁雨看不清他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肖趁雨还以为这人是黑无常,专门索他命来的,但就在他害怕地后退两步,思考要不要和黑无常求求情说他还不想死时,男人终于开口了:“在这等我,我去找绳子。”
肖趁雨一天没吃饭了,没有力气顺着绳子爬上去,最后是男人跳到陷阱里,用另一根绳子将两人绑到一起,才好不容易将他弄上去。
回到地面上,肖趁雨背靠着树坐着,终于安心了,精神也松懈下来。
男人解了系在树干上的绳子,蹲在他面前:“未成年离家出走?”
“我成年了!”肖趁雨立刻反驳,“我都大学毕业了,今年二十二了!”
“成年了还玩离家出走?”男人语气里带着谴责,声线很低,“你家住哪里?”
什么离家出走?他才没有!但肖趁雨太累了,无力与男人争论,只是伸手往北边一指:“那边。”
“你回家吧。”男人起身就要走。
“等等!”好不容易有人来了,肖趁雨才不会放他走。他拽住男人裤脚,不好意思地说,“我好饿,不太走得动,你有没有吃的啊……”
“没有。”
男人冷漠地答,垂头就看见面前的男生一只手死死拉住他裤脚,眼神水汪汪的,像只受了伤后向人类求助的小鹿。
“那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啊?”肖趁雨问。他不好意思说,仅凭他自己,在这个黑灯瞎火的夜里,他可能连这片树林都走不出去。
男人盯着他看了会儿,没拒绝,说:“起来,走吧。”
肖趁雨一站起来腿就发软,顺着树往下滑,好不容易站定了,他又可怜巴巴地盯着男人看。
那亮晶晶的眼睛让男人移开了视线。
“叔……”于是肖趁雨又叫。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拉身上雨衣的拉链,脱了雨衣后直接扔到他头上,又背对着他蹲下,说道:“穿好了上来。”
“谢谢您!”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肖小少爷立刻眉开眼笑,手忙脚乱地穿上了男人的宽大雨衣,跳上了这陌生男人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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