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百来号人惊叫着放下餐盘,穿着统一的灰色外套长裤,一齐站起身往外狂奔,形成一道颜色统一的风景线。

张狞笑着起身,脑中热血翻涌,右手摁下打火机,火机冒出呲啦呲啦的小火焰,热气熏着他的侧脸。

跑吧,跑吧,跑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们都会死在这!

他的小荣啊,那么好一个孩子,无缘无故要经受这些,这里的所有人,所有人都不无辜!

“快拖住他!快拖住他!”有人面色惨白地看着他往前扑,扯着嗓子吼:“拦住她,不然所有人都没命!”

没有一人听他说话,人群浩浩荡荡地往狭窄的大门处奔跑。

拦不住的,拦不住的!

张举着火机,充满血丝的眼球吐出,神情已然癫狂。

今天,无论谁都要死在这里!

无人敢拦,甚至无人在乎这个癫狂的人虽然年近三十却满脸疲惫。

一双手拽住张的衣角,长时间没有休息,张脚步一滑,重力之下二人一起跌倒,男人倒在张身上,伸手去够打火机。

快了,只差一点就能抢过来!

怎料张一个翻身,男人头部重重磕在地上,碎玻璃刺入皮肤,疼痛和尖叫在同一时间出现。

碎玻璃不知何时撒了满地,张顾不上皮肤扎进去的玻璃和伤口,腿脚并用一股脑爬起来,再次摁下去,小巧却灼热的火苗出现。

四方如囚笼的食堂涌出不计其数的人,如密密麻麻的蚂蚁般涌出,统一的服饰上印着一模一样的蓝色厂标,如同印记烙印在他们身上。

胸前的厂标大小不一,与他们的表情一样,恐惧与害怕并存。

男人头痛欲裂,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啃食自己的脑髓,瞳仁在疼痛中放大,仍然追随着张疲惫的身体,眼睁睁看着那团火苗与撞倒的天燃气碰撞。

不!!!

刹那,他似乎闻到了初春的花香和那句承诺。

张扑到天然气罐上,泄露的燃气和火一起焰灼烧他的肌肤,烧起一大片火红,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全身,在烈焰吞没意识的最后一刻,他艰难的撤出一个笑容。

小荣,爹为你报仇了!

小姑娘,谢谢你,愿神护你一生顺遂。

食堂对角,大楼高高耸立,天台边缘站着身形纤细的少女,她掏出一盒扁的不成样子的烟盒,指尖一松,烟盒跌入修建平整的草丛。

对面食堂头顶阴云笼罩,楼顶玻璃碎裂,然后爆发出巨响,爆炸包裹方圆十米,建筑顷刻间坍塌,逃出的人被爆炸的余温波及,倒在路边。

热气扑面而来,撩起垂落的发丝。

俞可呼出一口热气,半垂的眼睫微微撩起,思绪和蝉鸣在爆炸声中一同暂停。

远方大楼拉响警报,一眼望去看不清晰,坍塌扬起的烟尘有一部分落在她的鞋面上。

外套口袋很浅,她并不想把手拿出来,只有心脏在为了这一刻激动,兴奋,乃至血液倒流。

耳鸣持续不停,热浪残余还未消失,似乎催促她转身离去,身后大楼顷刻倒塌,背影消失在荡起的尘埃之中。

长发挽起用树枝固定在脑后,俞可抬眸遮掩下情绪,苍白的唇吐出一句清浅的祝福:

“一路平安。”

张小荣父亲纵身扑向火焰的那一刻,幻境边缘在时间流逝中快速消散,粉碎;食堂边角砖块漂浮于空中,穿过从中而出的人类。

一群人争先恐后跑出去,灰色制服下的身体透明,接近路灯的瞬间身体扭曲,五官消失变得面部平整,然后原地消失。

这一幕倒是和她从前听过的游戏情节相似,玩家一旦通关就会出现通关出口,踏入就能去到结局。

推开门,俞可下楼的步子逐渐放缓,拉长的警报声从墙壁外穿透而来。

一楼玻璃从中间向外延伸裂痕,双面玻璃将外面和内部切割成两个世界,从中倒映出男人疲惫不堪的面容。

疲惫的眼神下大片乌黑遍布,下巴上胡子拉碴,他裹着小一号的灰色制服,定定望着俞可,嘴唇嗫嚅:“你,我见过你。”

“确实,你见过我。”俞可应下。

她耸了耸肩膀,长发有些松散,划开玻璃中人的脸:“对你来说那应该是一场梦。”

“是啊,那只是一场梦。”

一场他自己给自己造的梦,只不过女孩的出现让它从噩梦变成了美梦。

现在梦醒了,他的儿子神魂消散,不愿再停留在这世间。

张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支烟,叼在口中,一支火机冒出火苗,刺啦刺啦点燃了烟头。

俞可扫了一眼,没说什么。

浑浊的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张掸掸烟灰,火星落到他衣服上,灼烧出一个小洞。

“我以为你和那些人一样,来这里只为一时尽兴。从第一年楷书就有人冒着好奇进来,哪怕外面的浓雾看不清方向也有人不怕死进来,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丧命。别这么看我,那些他妈跟我没关系。”张爆了句粗口,在玻璃上摁灭烟头:“我和我儿子在这儿过的安安稳稳,他们进来搅乱我们的生活不说,还各种威胁,死有余辜而已。”

俞可没跟他在谁对谁错上争论,一个能选择炸了整个食堂并连坐一百号生命的人,不会在乎那些人的命。

双开门半开半合,明明灭灭的阳光洒进来,看不出外面什么情形,布满铁锈的门杠硌着指腹,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你儿子在等你,不过他应该已经转世了。”俞可推来门。

“啊啊我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张挠挠头,自暴自弃:“你这丫头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么多年就没见小荣对谁有过好脸,唯独对你特别喜欢,也算是有缘了。“

”过几日魇就会消散,这里会恢复正常,以后就是一个正常的废弃食堂了,你也可以放心我们不会再出现,至于什么羽毛,老子见都没见过,给不了你答案。”

他一口气说完,喘了一大口气才没晕过去。

面前这丫头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软,幼稚一点指不定还要他签保证书。

这么想,张倒是笑了。

“你这丫头,看着冷冰冰一张脸跟冰块似的,居然也信转生……”他越说,声音逐渐小了,最后接近于消失。

门板后的阴影中,俞可在听到某个词抬起眼睛,准备踏出去的脚步收回。

她扫过来的那一眼,张实打实地打了个冷颤,那眼神太冷,没有温度地从身上刮过,杂糅着好奇拒人千里之外的不赞同。

后面这句话俞可不发表意见,轻轻嗯了声,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当张手足无措的时候,落下眼帘:“什么羽毛?”

“嗯?”张非常意外:“你不知道?”

“你知道。”俞可来了兴趣,冷冰冰的脸上带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道听途说来的,没想到这里没有我要找的东西。”

她笑起来本身是很好看的,可张却莫名的感到了悚然,转而,又听俞可说:“来的时候只听他们恐吓,没想到你对这里也并非无所不知。”

“我哪知道!他们来的一个个身上带着奇奇怪怪的东西,在这食堂里东跑西窜,烦人的很。说什么能预知未来延长寿命,全他娘的放屁,我在这儿这么多年也没见有那东西!”

张呸了一口,“一个两个为了个不存在的东西争吵,还拿我儿子威胁我,他们也配!活该最后死无全尸,神是不会宽恕他们的!”

神的宽恕么——

由于对神不感兴趣,她没再接着听,推门而出离开此地,骂骂咧咧的张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明亮的食堂在大门合上的一刻重回黑暗。

“……”

突然的闯入者本身就是要离开的,但那个女孩身上特有的,把冰冷和柔软并杂在一起的感觉那个会特意留下钥匙和打火机的行为,很难不让人记住她。

也很难不让人软化。

张一张脸埋进手里,当年她要是真的给自己留过火机就好了,若是她在十年前,或许小荣那孩子能有救。

哭声越来越细小,和他的身体一起化作点点荧光。

外面天地广袤无垠,比起食堂那一小块如同监狱一般的四方之地,高耸入云的高楼机械屏幕上播放着视频,下面地广告牌上用白色印刷体写着第九工厂,占据一大部分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张开双臂扬起笑容。

和赛博世界不同,这里的机械发展并没有那么先进,和末日的世界不同,这里没有残败到需要躲进残垣断壁中寻找安全。

没有在天空悬浮的飞行器,也没有在地上爬行乱走的丧尸,这里的一切都和正常世界差不多,多姿多彩的广告牌和电子滚动屏,随处可见地拉着男人影子的彩旗,插在各个角落好似监控般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乌云阴沉沉地压在头顶,天气并不如在室内看到的那般好,甚至可以说比之差了千百倍。彩旗上男人的视线和阴云像是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的人喘不过气。

路过的行人看到她惊诧的表情,表情不变 ,在他们眼里这表情似乎很平常,匆匆一眼扫过,不愿多做停留。

俞可压下眉头,与小路背道而驰,在零星几人投来的奇怪的目光下转身,食堂侧面有一个木门封闭的小道,她转身走入。

小道旁长满了杂草,覆盖住一大半的门,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绿油油的一片。

杂草很好扒开,俞可不费吹灰之力见到木门的全貌,经历过灼烧和爆炸的门已经算不上是门了,留下短短半块还坚守本心,拦截远道而来的人们。

俞可轻飘飘一眼,抬腿踢了一下,经过烈焰的门像是木炭,一碰就碎。

没有阻碍,俞可顺利进入小道门中,经历过刚才一遭,她首先便是抬头看上面有没有那个男人的脸。

天空一片澄澈,什么都没有,那些人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在一片废墟上插那玩意儿。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目光在地上的破碎石块和青草上扫过。

这本是食堂的后院,为了防止别人进入在两道设了木门,两边铺着沙子和石子,还有一些堆积的废品,俞可对这里也算熟悉,两眼一扫就知道这里没有藏东西的地方。

旁边水泥墙熏得漆黑,衬着地上的草愈发鲜嫩,如同刚长出的嫩草一般。

没有。

同样色彩的眼眸快速划过,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不可能。

俞可顶着烈日,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挂在太阳穴的位置欲落不落。

据说那金羽毛珍贵无比,能延年益寿保人长命,就连a市的那群达官显贵也想找到它,派了不少人寻找,最后全都中道而废。

猛然间抬眸,偏僻的角落闪着金灿灿的光芒,俞可上千,伸手进去拿,外面一层带刺的荆棘草划破她的皮肤,几道伤口渗出血液。

若是旁人,此刻定要缩回手去,但俞可却面无表情,直到抓住那小巧的金属才收回。

纯金的小饰品躺在手心,上面是可以佩戴的耳钉,下面羽毛根根分明栩栩如生,捏在手里小巧精致,中间由一根金线串起。

圆不溜的金属耳钉上刻着一个“H”,正经刻板的字体印刷体下,画了一道潇洒的横线上去,这条横线并不直,看不出来是原本就有还是后来损伤。

俞可站起身,发现自己在另一个木门的灌木丛边,灌木把里面遮盖的严密,不是刁钻的角度很难发现。

“难怪。”难怪那些人会找不到这东西。

她小声呢喃,手指蹭过金属面,奇怪的是,传言流传的十年中,这个耳钉上没有染上一点灰尘。

指尖伤口蹭过,一点血液留在上面,如同一点梅花。

耳钉却迸发出刺眼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直到光芒消散,上面的一点红色也随之消失。

“*) $#”

俞可迟疑地嘟囔一句,声音轻的像是幻觉。等了许久什么都没发生,正当她准备收起耳钉时,却听到一道话音——从耳钉中传来。

从耳钉传出来的声音像是在她身边,男人含笑,语调懒散漫不经心,好听的嗓音压低变轻。

说出的话却让人忍不住想揍他。

“等了许久,怎么等来的是个小丫头?”

小丫头?

俞可面无表情,心情几经周折才没把耳钉扔出去。

从杂草中出来,俞可一手扒开半人高的灌木,手腕上细小的伤口居多,她没怎么注意,跟在高大的男人身后。

男人身上挂着除草机,嘴里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劣质烟味顺着风飘到后面。

俞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手臂上横了一道刀疤,精壮的身体背着沉重的除草机依然步履稳定,一双眼睛如雄鹰般锐利,莫名有压迫感。

烟卷燃尽,剩余半根丢在地上,男人皮鞋尖碾在烟头上,扫过来一眼:“闻不了烟味?”

俞可揉揉鼻尖,否定道:“不。”

二人一前一后跨过小路,之间隔着一人的距离匀速向前,直到脚底草坪变成水泥路,又拐向平坦的大路,旁边时不时有装卸车通过。

男人带着她拐进一间修理铺,修理铺的老板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剃着寸头,耳尖别着烟,躺在折叠椅上刷手环。

手环比她的大一圈,屏幕上滚动着一行行字体,底下吵的激烈,像是一个匿名论坛。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寸头看到好笑的时候,咧开嘴呵呵大笑,开心时眼珠子转来转去,像是黄鼠狼。

男人敲了敲门,把除草机从肩膀上卸下来,对寸头说:“除草机零件卡了,下午的工作急需,一个小时修好。“

除草机和桌子碰撞出声响,寸头从折叠椅上蹦起来,围着和他一样高的机械转,凑近用手敲了敲:“啧啧啧还零件卡了,你可真敢说,外面的铁杆锈成这样,里面的零件能好到哪去?”

“一个小时能修好么。”

寸头一屁股坐会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转眼珠:“一个小时?你当我许愿王八呢说修好就能修好,看看我这儿,”他指着身后的一群半成品机械嗤笑,“我这儿的人多了,你那最少得一个半小时,我其他生意还做不做了?”

男人不满地蹙眉,似乎不满意他的答案:“加急,最多一个小时内完成,钱按双倍算。”

“哎呦!”寸头一听,立马从椅子上蹦下来,屁颠屁颠给他拿了一个凳子,拿着扳手开始卸机械外部:“大哥你这个好修,你这个问题好的很,换几个零件就能解决了,最多四十分钟。”他比了个数,“我肯定给你修的跟新的一样。”

说完两只手各拿一个东西开始捯饬,隔了很远,站在门旁的俞可都能听到里面忙碌的声音,铁与铁的碰撞太过清脆。

水泥路在太阳照射下变热,水撒在上面迅速干涸,变成水蒸气挥发。

天气很好,出事后为了躲开那群追债的,她没少在阴冷不见光的地方躲藏。

尼古丁的味道不难闻,猛然吸入还是被呛了一下,俞可微不可查地蹙眉。

男人笑了,掐灭燃烧的烟:“有胆子在那食堂里大杀四方,却对烟味敏感,真奇怪。”

“我曾经有个朋友,他死在我面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手里的一截香烟抽完,却不肯对我说最后一句话。”俞可想起自己在黑市打工时,那个觊觎她的老板被她揍晕厥前一直在抽烟装逼,一个字也不说还要等她去猜。

她撒谎脸不红心不跳:“我讨厌他看我时的眼睛。”

说这话时,她眼里切实地露出了嫌弃和厌恶,这种明显的感情流露,不比此刻的男人少半分。

他拍拍身上,刻意压低声音:“我是039号,名字不重要,不过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酬劳随你。”

上来就挑明她是造成食堂动荡的人,在自己捡到金羽毛后现身,忽如其来的示好,这一件接一件怎么都不能说不是巧合。

039接着道:“工厂财政部大动荡,那些侍卫为了省钱又要开始搜查,异类都逃不过他们。”

这里所谓的异类,从一路而来的路上就有了答案,那就是野心,这里的人大多眼神呆滞,只机械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如同游戏里被设定好的nps。

而俞可一个,造成食堂轰动,捡走数人寻找的珍贵物品的人,无疑就是那个异类。

“不出意外我不会有机会被他们接近,”她拒绝的相当干脆:“0331号叫我替她把剩余的工作做完,清扫类工作一直很缺人手,工资对我而言算的上多。”

预计不错,她会在保洁部一直这么隐匿下去,不会被那些人注意到。

枪打出头鸟,她不想做那个被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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