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江脩默默地听完初慧的叙述，僵硬着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程玏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

裴江脩像是被兔子踩到了尾巴，一下就跳起来，用有些癫狂的语气说：“你别开这种玩笑好吧，太晚了，我真的要回家了。”

他就知道程玏叫他来绝对没有好事，他就知道！

裴江脩愤恨的看着死拉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的程玏，毫不留情的将自己的衣服从程玏的手中抽出来。

“我就知道像你这种小肚鸡肠的人喊我来是不会安什么好心的！这次我就不和你计较，咱俩以后再无瓜葛，在学校遇见最好也要装作不认识！”

程你自己撞鬼了能不能不要拉上他啊！

竟是要和他断绝关系。

程玏当然不会让他如愿，他一把将裴江脩的腰抱住，死死地扣住他的身体不让他走。

“你也太绝情了吧，表弟。”他说出来的话语虽然是祈求，但是裴江脩分明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一丝阴笑。

两人就这么在不大的房间里面开始纠缠，他们身高差不多，身材也差不多，一时之间竟没分出胜负。

初慧看着他们，想要开口劝架，但是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从前还是人的时候，她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在学校里面没有任何存在感，工作了也是办公室的边缘人物。

做了鬼之后更是如此，说话的人除了舒楠，就是来检查工作的白无常。

她在一旁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直到程玏和裴江脩都因为体力耗尽而停了下来。

初慧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开口道：“你别怕，我不会害人的。”

她再怎么迟钝也知道了裴江脩害怕的是什么。

裴江脩看着她惨白的脸黑黑漆漆的眼睛，带着哭腔控诉：“你说不会就不会吗？拜托，你可是鬼唉。”

初慧有点不满，虽然她是鬼，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害过人，在犯错之前还得了几次地府优秀员工的表彰。

但是裴江脩怕的厉害，她也只能好言好语地哄着：“害人的恶鬼在地府里是会被打入刀山地狱的，我现在在休探亲假，是得到阎王爷批准才上来的。”

裴江脩怎么会想到鬼魂也有探亲假，他继续抽抽搭搭地问：“你要休探亲假，为什么要来找他啊，你们不认识吧。”

“我的亲人都不在了，但是你们可以看到我，所以我忍不住就……”说完还害羞的低下了头。

头一次见到鬼害羞，裴江脩不着痕迹的打了个冷战，问：“那你来找他干什么？”

初慧又解释了一遍：“只是想和他说说话。”

她只是想说说话，想证明自己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裴江脩抓住她的话头，再次站起身来：“你要找他说话对吧，那就没有我什么事了。再见。”

他行动极为迅速的提包开门，程玏连滚带爬地拦住他，对着初慧喊道：“他也能看到你，你和他说话吧，他成绩好，懂得可多了。”

说完还眼神警告了一番裴江脩，想走是不可能的。

裴江脩气极，伸手就要去扯开程玏。

初慧看着他们又要掐起来，赶紧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其实，我有件事情要找你们帮忙。”

裴江脩只愣了一下，挣扎的动作更加的大了，而程玏干脆直接趴在门上，摆明了态度是不可能让他走了。

他是绝对不会和鬼魂共处一室的。

裴江脩简直想掐死程玏，但是奈何打不过他，于是只能拉着门把手做着徒劳的挣扎。

“求求你们了。”

她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稻草一般，求助的话说的极为恳切，程玏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心酸，看着站在灯光下的初慧。

她个子小小的，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亮色，灰扑扑的，瑟缩又可怜。她的眼睛里有浓浓的请求，在更深处程玏还看到了一点无助。

会不会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也曾是一个笑容明亮的姑娘，也曾在太阳下大声的笑，大声的唱。

他从门上下来，看着满脸哀求的初慧说：“要帮什么？”

裴江脩看着不再阻拦他的程玏。他已经换下了那种阴险得逞的小人神态，一脸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初慧，眼底深处有莫名的光在闪烁。

他不自觉的慢慢把手从门把手上拿下来，和程玏站在一起，看着初慧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初慧其实觉得在地府的工作也挺好的。

不需要加班，双休，而且还没有领导时不时的巡视。白无常很久才来一次，来了也是随意的看一眼便又如风一样的走了。

她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等待着投胎的机会。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白无常和牛头在一旁窃窃私语。

他们在讨论关于投胎的事情。

白无常似乎很苦恼，看着牛头一脸忧愁的说，老牛，你看这事怎么办？

牛头也是一脸苦大仇深，看着手里的一张传单，两只牛眼睛都眯起来了。

七爷，要不还是别说了吧，这怎么开口啊。

白无常摇摇头，不说怎么行，这不是白给鬼魂们希望吗，他们上班这么卖力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要积攒功德早日投胎吗。

初慧撇撇嘴，她可不想，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工作挺好的，清闲自在，没有压力，她觉得她可以一直做下去。

白无常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终于是下定决心，一脸慨然的说，你去说吧，这种艰巨的任务也只有你才能完成了。

牛头看着给他机会的白无常，垮下一张牛脸，不知道是哭是笑。

牛头把众鬼魂召集在一起，拿了一个骷髅头放在嘴边当扩音器，清了清嗓子以后，喊了一声。

肃静。

众鬼魂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感谢各位鼎力支持咱们地府的新机制改革。这段时间以来，咱们地府的各种新工作的顺利开展离不开各位的支持，在此让我对各位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说完还深深的鞠了一躬，态度诚恳的很。

但是呢，大家也知道，最近这十年来，人间的出生率大大的下降了。这对咱们地府来说是很不利的，人间的出生人口越来越少，咱们鬼魂的投胎机会也就越来越少。对于这样的现象阎王爷也是焦急的很，在经过各方领导的商量下，我们最终确定了投胎新规。

说完就拿出一张明黄的纸开始念了起来。

初慧离得远，也心不在焉，没听太清，她是后来问别的鬼魂的时候才知道的。

地府打算将人间的功德与阴间的功德加起来一起算，功德高者先投胎，反之亦然。

初慧不明白什么叫人间的功德，她们不都死了吗，还怎么积攒功德？

白无常此时终于开口了，所谓人间的功德，不仅包括你在世的时候做的好事，还包括了你的亲友们给你烧的纸钱，两者叠加，得分高者先投胎。

那要是功德一直攒不够怎么办？有鬼魂发出疑惑。

那就只能一直等了，直到，魂魄无法聚集，烟消云散。

这一句初慧听到了，如果一直不能投胎的话，最终的下场是魂飞魄散。

而且，白无常补充了一句，人间的功德只能通过你生前就认识你的人来烧，死后骚扰一些不认识的人给你烧纸钱是不行的。

要罚款。

白无常说完就走了，只留下满头大汗的牛头应对众多不满的鬼魂。

初慧心中回荡着白无常的最后一句话，原本死后逐渐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心开始产生剧烈的反应，地动山摇的让她很不舒服。

如果人间的功德只能通过生前认识的人来积攒，那她的母亲去世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任何亲人，会有人在她忌日的时候祭奠她吗？

她会不会因为功德不够而无法转世，魂飞魄散。

初慧心里越想越害怕，妈妈辛苦了一辈子，为了她操劳了一辈子，如果死后都不能有一个好归宿的话，这就对她太不公平了。

她还想来世她做母亲，让妈妈做女儿呢，一切都无法实现了吗。

程玏听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的心脏好像被人揪住在松开，揪住再松开，如此反复，让他很难受。

裴江脩偷偷的抹去眼角的泪痕，将鼻腔里的酸涩压下去，问道：“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帮你呢？”

死后认识的人是无法烧纸钱祭奠的，那他们自然也就不能为她母亲积攒功德了。

“要找一个生前就认识你们的人，然后让他为你们祭奠就可以了吧。”程玏说。

“你觉得哪个人可能会帮这个忙？”

初慧的记忆很模糊了，她死了太久了，很多认识的人都记得不得长什么样子了，她只能在记忆里慢慢的搜寻有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妈妈的同事不过是点头之交，身边的邻居大多也只是遇见会说两句话的程度，而那些经常光顾的菜贩，商店老板就更不可能了。

她想了半天，最终才从混沌的记忆里找到这样一个人。

一个很久都没有想起来的人。

“我以前上班的时候，有一个同事，他去过我家吃饭，当时他和我妈妈聊了很久。只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

“是谁？”不管是谁都要试一试。

“齐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