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山里，空旷的天空是死气沉沉的暗黄色，不时有几只雀鸟飞过，发出尖利的嘶鸣。

逄以蹲在家门口，嘴里还叼了根狗尾巴草，认认真真看着爷爷忙前忙后，而后发问: “爷爷。”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神真的会喜欢我们选的这些东西吗。”

她舔了舔嘴唇，目光转移到了一旁的草垛上——上面放着大堆鲜血淋漓的生肉，正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味。

“......”

逄以移开目光。

爷爷重重的咳嗽一声，佝偻着背，一只手还拄着拐杖，逄以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听见爷爷嘶哑的嗓音。

“...会喜欢的。”

爷爷拎着被剥下的猫皮，痴痴的笑了出来。

“小以...咳、你17岁了，可以参加祭祀了...好孩子。”

他说着，又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阿黑是只好猫...咳、好猫，为了伟大的神！一切都是、应该的——！”

爷爷剧烈的咳嗽起来，手里拎着的猫皮也随之晃荡起来。

黑色的猫皮上挂满了浓稠的血液，鲜血不断从猫皮上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滩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渍。

逄以看着爷爷的背影，莫名打了个寒颤。

她硬生生将自己的疑惑压了下去。

比如，用来祭祀所谓的“神”而用的贡品，为什么非得是生肉?

再比如，为什么养了这么久的猫，就可以毫不犹豫的当做贡品剥皮抽筋?

“......”

想到小黑，逄以心里有点难过，早上的时候，它还会伸出细软的舌头舔她的手指。

现在，却成了一摊肉泥。

就连皮也被活生生剥了下来。

可是爷爷却说，贡品，最重要的就是“诚心”。

对了...贡品，今年的贡品是猫的生肉，去年的...去年的是什么来着?

奇怪，怎么想不起来了?

逄以用力敲了敲脑壳。

“小以啊...”

“只剩两年，两年！我就可以彻底成功了...”

爷爷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浑浊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逄以。

“好孩子，现在，去帮爷爷把这张猫皮，挂到那棵大槐树上去吧。”

他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逄以。

就在下一秒！猛然伸出一只干瘪的手，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腕！

“快去、去！挂上去！”

粗粝的手抓的她手腕生疼。

脸因为狰狞而显得几乎要撑开，褶皱一层层爆裂开来。

爷爷拄着拐杖，几乎站都要站不稳。

但他的另一只手，几乎是神圣的，将猫皮高高举起，用近乎痴狂的语气说道 : “一定要高！高！让衪一眼就能看到！”

“我伟大的神...”

爷爷陶醉的闭上眼睛。

“只要够高...高！衪就一定能看到！我最满意的贡品——！”

他又不说话了，睁开黄浊的眼珠子，继续死死地盯着逄以。

“......”

逄以接过猫皮，手臂传来一阵黏腻感，她强忍不适，朝大槐树走去。

将猫皮高高挂起。

自逄以有记忆开始，就和爷爷生活在大山里，因为交通闭塞，她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

身边从没有父母的存在，小小的逄以也曾经问过爷爷，“爷爷，我的爸爸妈妈呢?”

爷爷总是笑而不语，只摸摸她的头，答非所问念叨一句，“这就是你的命啊……小以。”

而大山里的人家，也有几十户。

家家户户都种了槐树，因此，这里也有个别称，叫大槐村。

对于大山里的人家来说，人生的重大事件，每年只有一个——祭祀，请衪。

爷爷说，为了来年的风调雨顺，是一定，一定要挑出献给神的最佳贡品的。

而在每年的4月17日里，家家户户都会献上自己的贡品，高高挂在大槐树上，祈祷神的恩泽撒下。

只是今年她刚满了17岁，爷爷才允许她参加而已。

往年逄以总是被爷爷关在屋子里，不能听也不能看，被锁上一整天。

逄以打了个寒颤，爬下树才发现枝头上不知何时落了几只乌鸦，不时就发出几声凄厉的鸣叫。

“嘎——”

有几滴黏腻的猫血从树杈上滴落，糊到了她的脸上。

绿豆大点的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逄以有点不适的转过身。

她似乎能从乌鸦黑漆漆的瞳孔中望见自己满脸是血的模样。

又是一声凄厉的鸣叫，“嘎——”

“嘎——”

随着一声声凄厉嘶哑的叫声传来，撕开了沉沉的黄昏。

终于，晓夜将至。

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到更高处，黑黝黝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逄以没回头。

她没有看到，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乌鸦突地猛的张开鸟喙，吐出了几根细小的白森骨头！

直直的落在树下的小土堆旁。

“嘎——！”

站在不远处的爷爷盯着她爬上树，终于咧开嘴，笑了。

“嘿嘿，嘿嘿...挂上去了！好高！高！”

他拄着拐杖，颤巍巍拿起放在草垛上的生肉，一瘸一拐，慢慢的走进了不远处的屋子。

而逄以，就是在这时突然发现，爷爷走路的脚，怎么是踮起来的...?

奇怪。

不久后，院子里的厨房就传了来“咚咚咚”的剁肉声。

爷爷这是要做饭吗？明明往常都是她做的饭。

逄以没再继续想下去，她的眼神轻轻扫过小院，她没注意到草垛上面放着的猫肉，不见了。

那上面只余下了大片鲜血淋漓，摩擦过的痕迹。

有大风呼呼刮过，大门口拴着的大黑狗突兀的吠了两声。

家门口旁的小路，不时有小孩尖利的笑声传来——“祭神！祭神！”

*

逄以慢吞吞溜进自己的屋子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掏出自己压在枕头底下的大宝贝。

老房子隔音不太好，在屋子里都能听到爷爷“咚咚咚”的剁肉声。

熟练的解锁密码，登录微信，同村的杳妙妙已经给她发了消息。

“以宝！你现在在么？”

逄以谨慎的看了看四周，又悄咪咪去门缝上望了一眼，回了一句，“我在。”

爷爷不喜欢她玩手机，更准确的说，是不喜欢她和别人联系。上次被他发现逄以和杳妙妙发消息，逄以被罚两天不许吃饭。

“哎以宝，你们家今年准备的贡品是什么啊，我奶还把我家养了五年的老母鸡给杀了呢...我还想过年喝鸡汤呢。”

逄以回复：“我们...”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妙妙，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人会踮起脚走路啊?”

杳妙妙的奶奶会算命，是村里的唯一的“巫”，她也多少了解一点。

“......”

杳妙妙回的很快，“什么意思？以宝你看见有人踮着脚走路了吗 ? 现在快去躲起来啊啊啊啊啊！”

什么意思?

逄以不明白，从小到大跟爷爷一起长大的她，从没读过书，爷爷也从来不会告诉她这些。

“如果你真的看到了...那踮脚走路的人都是被鬼附身了啊以宝！你快去找你爷爷！他肯定知道要怎么解决！”

可是，那个踮起脚走路的人，就是爷爷啊。

逄以突然感觉浑身发冷。

因为不知何时，那“咚咚咚”的剁肉声，消失了。

外面的天早早的就黑了，屋子里暗黄的灯光有一小部分撒到了门缝处。

逄以这才发现风悄悄地把门吹开了一条缝儿。

她还看见一双浑浊的眼珠子。

眼里还冒着精光。

“嘿嘿。”

爷爷就那样、突兀的爬在门口，咧着嘴，“小以，开门啊。 ”

他的嘴巴大张着，白森森的牙上还挂着鲜红的肉丝，细长的舌头上挂着黏稠的血，喊着她的名字。

“小以，开门啊。”

逄以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用力握紧了自己背后的拳头，这肯定不是爷爷。

她要一拳打倒这个东西！

直到下一瞬——面前的老人突然面色扭曲，逄以眼睁睁看着爷爷的脸开始异变，身体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面前的脸开始狰狞起来，就像被人活活扭成一团肉球又被强制拆开，于是五官也成了七零八碎的一坨。

最后它全身都长出了黑色的毛发，俯爬在地上的东西，笑嘻嘻歪着嘴巴，还冲着她扭了扭头。

“小以，开门啊。”

“......”

逄以握着紧紧的拳头，两眼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下一秒只觉得头痛痛的。

逄以懵懵的睁开眼，这才发现只是一场梦……睡觉的时候她的头滚到地上了，怪不得这么痛。

但她是怎么睡过去的?

逄以干脆不再去想，拿起手机，发现消息还停留在问杳妙妙的那一句: “妙妙，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人会踮起脚走路啊? ”

对方没有回复。

逄以叹了口气，将手机收了起来。

“咚咚咚“的剁肉声还在继续。

逄以干脆打开消消乐玩，手机内存不多，只有64G，她只下了这一个游戏，没过多久，逄以听见爷爷在外面喊她：

“小以...咳！吃饭！”

吃饭 ?

爷爷很少做饭，她应该给爷爷一个面子。

可只要一想到剁肉声，逄以就会想到小黑，她今晚实在是没胃口。

“爷爷！我不饿！”她冲外面喊。

她偷偷往柜子里藏了几包干脆面，还是上次妙妙给她的呢，逄以舔舔嘴巴。

蹲下去柜子里掏干脆面的时候，如果逄以站在窗前，就会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老人，嘴咧的大大的，几乎要咧到耳根处。

他的手里还拎着一张猫皮，有鲜红的血珠子顺着他嘴边溢下来。

如果逄以看见了，就会发现……那正是她那会儿挂上大槐树的猫皮！

现在，又重新被爷爷拎在了手里。

“不吃啊，小以……”

爷爷咧开黑洞洞的嘴，嘿嘿笑了。

随后，他猛然将猫皮塞进嘴里，狠狠的咀嚼着。

他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那黏连在一起的皮、毛都塞进他的嘴里，堵住他的胃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