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起的烟花,嘭的一声巨响,被项家庄门前的激斗声掩盖下。
红朵璀璨在夜里。
距离第二□□支蓝色的烟火,差不多又过了一刻。
嗅着一抹未散尽的硝烟气息,俯瞰追溯至尽头。视线内,一个茅草尖顶、四根未去皮的圆木构成了一座简易的望楼。
高高的望楼里,站着一人,倒着两人。
晕倒的全然没了知觉 ,其中一个甚至还在美美的梦里,睡起了雷霆般的鼾声。而唯一立在楼中的那个,愁眉苦脸,冻的鼻涕直流。
那人站着抄手跺了一时脚,擤了一把鼻涕,抹在圆木上。然后转身、弯腰,拿走了窄额头手边倾倒的坛子。
小坛子里装的高粱酒,去了大半,落了个单薄,勉强糊住了底儿。一仰脖子,就喝的干干净净。
火辣润进喉咙,人的胸膛里迅速腾起一股炽烈。只是咕咚一下的火热,还未烧够劲儿,嘴里就又寡淡下来。
毫不夸张的讲,下游一带的好酒,他都喝过。说实话,这酒入口的感觉很一般,不纯,但这个时候,有的喝总比没的喝强!
他双手捧起酒坛,嘴沿着坛子口,馋得吧唧几下响。罢了,复又高高抱举起坛子晃晃抖抖一番,将高粱酒抖的一滴不剩,才不舍的放下。
他舔了舔嘴唇上的残余,细细咂摸过一回味,然后人又冷飕飕地站回原位。
风吹散开了云。
下行的月,重新照回大地。
白淡的月光,倾织着一层薄薄的纱雾,静悄悄地从山顶披挂下来。纱雾贴合着混沌成一团的树冠,笼罩住了低处的山林,隐隐地勾勒出了大衍山局部的山形轮廓。
极目远眺。黑沉沉的叶子林里平寂着,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身上所备的信号弹已经全部用尽,现在除了漫无边际的等待和祈祷外,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伫立片刻,放远的目光,左右搜寻着移动一时,再又收回一些。
近处,几垛柴堆的火连了起来。
红彤彤的火焰烧着。烧照出来的一片亮堂里,一梭子人来,一梭子人往,来来往往匆匆几梭子碰撞着,不知怎的就干起了架。
白晃晃的刀剑混杂。
他凝望一时,用力揉过一回眼,继续密切关注着。
门前的,在打、在杀,打杀的范围眼见的在不断扩大!
至于打的谁,又杀的谁,密密麻麻的小点子人与影,黏黏糊糊地移动着,他辨不清楚。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他踮脚,撑着栏杆探出了身。
月光照出下半边儿的脸。一线的光,缓缓朝上移动,下巴、嘴巴、朝天鼻,然后映出了整个脸颊的轮廓。
朱蓬天低垂下目光,一寸一寸地在前门搜索着蓝衣的影子。
那深皱的眉头,和越悬越紧的心,看着看着就焦躁了起来。
龙口县的这位新任县太爷若折在此处,后面的合作打了水漂,杜家就借不了徐家的势!现在只寄希望巡察卫有人瞧见信号,速速前来救应!
寻索片刻无果,朱蓬天转而又不赞同地摇摇头。
这位县爷也是,好好的船不坐,偏要独身骑驴上任。从通城到龙口,一山一山的过了,后边还隔着好几个县呢!长途跋涉,一路奔波下来人疲惫,也耽搁事情!真不知道这新县爷心里到底怎么打算的,非要绕一趟远路!
他感慨了一阵人胆子大,又佩服人不怕麻烦。想着,佩服着,望楼上,又是一连串无奈的长叹。
……
……
……
侧耳,咚咚。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顺着攀梯传来。
楼上的,蹬栏环柱,牵索正要翻去屋顶隐藏。风如刀割,狠厉地刮过一下,他冷得哆嗦回手,转瞬又改变了主意。
朱蓬天提起刚刚那只空酒坛,蹑手蹑脚挨紧一根柱子,缩了缩影子,侧躲了半边。
咚咚的脚步,渐渐迫近。他竖起耳朵,屏气凝息,只等着人冒出来,一举敲下。
他手抬举着姿势,倾力待要砸去,梯子口边儿露出了熟悉的三道抬头纹。
“你怎么过来了?”
看着那人额头上的三道苍老纹,朱蓬天有些意外。他放下的酒坛,悠悠地滚落到一旁。
“刚刚不发了信号吗?”
皮猴抖了抖肩,颇感奇怪。他掰着手指,默背信号弹的意思。
橙色进攻,蓝色清后,红色危急……
先橙后蓝,直白过来就是他们的人已经进场,前方开打,提醒后方配合行动。
皮猴抬脚,一步跃过地上倒下的两个喽啰,再思考过一回,确认自己理解的没错。
朱蓬天凉凉地 “哦”了一声作为回应。
他肩倚着圆木柱,无所谓道:“前边临时出了状况,我救急的。”
“救急的?!”
皮猴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闪了一下舌头,“那、那我们衙门的人……?”
“没来!”朱蓬天回答的干脆利落。
他双眼死死盯着楼下的战况,不费吹灰之力便捕捉到那柄活跃的九环宽刀。
若以项家庄的单兵综合能力为参照,其他打斗的几方能拖延到此时,实力倒也不弱。看着耀眼的九环,朱蓬天摩挲下巴衡量一时,飞速思考着稍后一步的打算。
皮猴颓丧地耷拉下脑袋,心内慌张起来。
完了!完了!这下全乱了!
他无措道:“可、可后场的人我都让捆了!”
“捆就捆了呗!”
皮猴着急的模样,朱蓬天看在眼里。
这潜伏的几人,隔差着月份零散地混进了项家庄,来路虽不同,但却以朱蓬天为主心骨。他是个潜伏的老手,见多识广,年长又压得住事,大家平日斗嘴虽然不分大小,但关键的时候大都倚仗着他的调遣安排。
朱蓬天速速收拾掉方才的焦躁情绪,故作淡定地揉过一回鼻子,换了一副语气,轻松问道:
“人什么时候醒?”
“最迟明早!”
皮猴连连叹气。
他见了信号,一兴奋,火急火燎地吩咐人把迷香全点了,晕的一堆,五花大绑的捆了个结实。这回犯了蠢,自己把自己暴露了!
三道抬头纹挤压成了一线,皮猴小声询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是撤,还是——”
话没说完,皮猴自己先不甘心地掐断了声音。他们辛辛苦苦潜伏了一年多,这么空手回去说不过去。可功亏一篑,此时不走,等项誉鲲领人回了庄,他们几个降不住,留下来白送一命,没什么意义。
皮猴心绪不平,这会儿悔得恨不能抽自己两嘴巴子解气!
朱蓬天努努嘴,示意人留意楼下开打的一片。
他缓缓开口,换了一副正经口吻:
“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巡察卫有一队人马进了山,伏在半路的林子里,见了信号自然会来的。”
“若没瞧见,那是不是……”皮猴下意识做了最坏的打算。
朱蓬天一笑:“狄勇他们能赶上,自然最好。若来不了,照底下这一帮的斗法,斗到最后都讨不到什么好。半死不活的,我们后边的正好下场捡个漏,论功行赏的时候,你家县爷指不定还要夸你一顿呢!”
这一说,皮猴被安慰的有了底。
他沉下心,抓紧栏杆。眼睛眨也不眨朝外看,咬唇默默等待着朱蓬天说的那个出手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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