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朓拧紧眉，心里烦躁的很不痛快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剜了言恪一眼。
这些小年轻，勇气可嘉，冲的猛，就是懒！
懒得动脑子，懒得自己去思考，好心给他点一点，自己不肯上道的动手去找，还想坐等着听现成的……
喻朓板起脸，两眼冒火。
虽然两处大动干戈的理由，他也不晓得。
他单单纯纯就是来找棋友的！
喻侍中衙门里待了半日，忽的犯了棋瘾，按捺不住，瞅着中晌空档的时间，跑出来溜达一圈解馋。那知他运气出奇的差，转了几处地方，茶客都冷清的很，没什么能搭理的人。
他抓紧时间抱着小棋盘继续奔波，正要去对面楼里，瞥见小茶棚边上停的马车眼熟，不抱希望地拐进去寻了一寻。偶遇了接人的沐千里，下了两盘，碰巧撞上的这一场事，最后还活捉了一只言直奕收盘消遣。
但喻侍中这人即使知道原因，也绝不会说。
他才不惯着小年轻们的懒臭毛病！现在这些可造的小苗子不好好的修理栽培，将来支楞不起来，他可怎么安心的归园养老？！
喻朓骂骂咧咧，一顿狂批数落，言恪羞愧地无地自容。
言恪滚烫着脸，看着樊彻，一五一十复述着昨日得的教训。
“……喻大人说，‘你是个什么人，有些莫名其妙的热闹，别净捡着当成热闹来凑！黄瓜架上生出了苦瓜，你就知道它结的是个稀奇果。你要自己冷静冷静，顺个藤，去思考思考这稀奇果底下的原因！’”
言恪无精打采读着调子，脸上灰溜溜的。
樊彻听着，心虚地也跟着怂的缩了一回肩膀。
看着言恪气馁的模样，他猜，他家大人肯定还埋汰了不少难听的话。
比如，他们明明是个人，却连个棒槌都不如，脑子都木成渣渣了！人要思辨！思辨！思辨懂不懂……？！
言恪惨兮兮的转述完毕昨日的经历。
白景先想着事，神思恍恍，听得心不在焉。而樊彻已被脑海中自行想象出来的喻大人，一声声疾吼给轰的耳鸣了。
不起眼的三人，随着散会的红绿尾巴，在长长的宫墙道间默默并行了好一段路程。
缓过一回气，言恪看了看樊彻，又打探寻问道：“……你同钟灵毓最后谈了什么？”
“没谈什么……”
樊彻平淡道，“就谈了谈古，谈了谈今，说道今秋的天儿怎么这么热，感叹了一时，顺便谈了一两句诗词！”
“诗词……？”
言恪挑起眉角，自我感觉应该是选了一个轻松可谈的话题。他饶有兴趣道：
“什么诗词？”
“秋天的诗词，”
樊彻嘴一歪，笑着顿了一顿。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让言恪觉得樊彻的神情同喻侍中打趣人时有那么一点点像！
樊彻慢悠悠念道，“‘何事秋风悲画扇’的下半句。”
言恪眉犹豫了一下。
他费解地挠了两下脸，一本正经的反问道：“这不就是下半句吗？！哪里还来得下半句？！”
樊彻摇摇头，也不再卖关子，直直念着答案道：“‘却道故人心易变……’”
下半句？原来是这个下 ……半句！
言恪恍然大悟。
这两个真是，都二十几的人了，还玩这种无聊的断字小游戏！幼不幼稚？！
他对着樊彻鄙夷的“切”了一声，再度联想到昨日楼上的情形，以及张聪鞥 、廉进近些年的行事方式，虽不赞同，但人各有志，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轻轻一叹，息了声。
靠近宫门，人潮走着走着渐次散了去。
言恪抬眼找寻着人，找了几次，发现昨天训了他一顿的喻大人，始终与他那目标人物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他正奇怪，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喊声。
大太监宗荃宗公公，从明德殿外一路小跑追了过来，他一声声大喊着“喻侍中留步留步！”，喻侍中却是摇头晃脑执着的朝前朝前。
喻朓耳朵里听着两位知己的话，痴得完完全全入了迷。
关己辰与段子守这两人的对话，这一会儿恢复成了正常的闲聊。
他们议论过一回昨儿京里那场莫名其妙的“抢盐”风波，相互商量着要不要跟风凑回热闹，也囤些盐放在家里备用着……
稍稍，关己辰与段子守又平和地探讨着，那咸菜究竟能不能代替盐。
一方道，咸菜既然是盐腌的，价钱比同等分量的盐便宜，故而可代……
另一个争道，这腌菜又要泡又要淘，用起来麻烦，没有盐调味来的方便，故不可代……
跟在后边交流的喻朓也偷偷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他心道，那咸菜就是一道辅助小菜，偶尔的来一下可以，就算再廉价，咸始终替不了盐！
喻侍中乐乐神交着，膀子忽然被人朝后一掰，生生给扯住了。
他扭头一看，对着那满头大汗的人立刻招呼道：“荃公公，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宗荃气喘吁吁，嗓子喊的干哑了。
他匀了匀气，抹汗笑道，“喻大人，陛下寻你呢！”
“陛下寻我……？”
喻朓倒吸一气，好不意外。
要知道，平时无论有事还是没事都是他找宣德帝的，宣德帝可从来不会主动找他！
喻朓偏首打探道：“……陛下找我下棋？”
宗荃听到下棋二字，心里瘆的咯噔颤抖了一下。
上月那棋下的，天子震怒，喻侍中这是嫌那白玉棋盘砸的还不够碎吗！
他摆摆头，后怕的微笑道：“喝茶！喝茶！这南边才送来的九龙夷，陛下惦记着大人没喝上，特地让我来请大人去尝一尝！”
宗荃话说的十分好听。可众所周知，喻侍中棋品差，茶品的也不怎么样！
什么茶在他嘴里过着都是苦味，绿叶儿的苦，花茶也苦……除了茉莉茶他那舌头能咂出来点香气甜味外，其它一律没个什么区别。
但混迹在京中一众品茗高手之中，喻大人却有个极妙的法子应付。
什么东西御前进贡的少，什么东西就好喝。法子虽俗气，他却总能挑出少数贡茶中的极品，这姑且也算得上是一种可称道的本事。
宗荃心疼着茶坊又要浪费几大杯好茶，边领着“滥竽充数”的喻侍中折身回走。
落后的白景先，赶上迎前，揖了一揖手。
白景先对着宗荃道，“宗伯伯，我递的那桩案子，陛下可曾有什么交代？”
宗荃停步轻轻一叹，略略的惋惜。
太史令将自家孙子养的真是一模一样的板正固执，他真心赞了一句好孩子，又低落了两声可惜。
宗荃缓缓道：“景先，你先回衙门，这事稍后陛下肯定会有安排的。”
白景先“哦”了一声，听话地点了点头。
此时站在宫门前，一同停步回首观望的起居舍人关己辰与校书郎段子守，见着那被请回去的“荔浦芋头”，难得睁大眼眺望了一回。
这帝王家炎秋午后的消遣法子，细品起来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芭蕉叶，赏红鲤，一杯清茶悠悠呷着，再配上一碟儿椒盐味的芋头条……
两人下意识地咂嘴吞了吞口水，美滋滋地又遐想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