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帝一记白眼，狠狠瞪着同他抬杠的人。
儿子也好，女儿也罢，只要谭淑娴肚子里装的是苏文起的种，二子、三子、四子……无论以后生出来多少儿子、多少闺女，都可以！
他可以给苏文起的那些子女封侯封爵，给他们无上的荣华，泼天的富贵，一生的无忧，比他自己的那些个皇子皇女的地位还要尊贵。但唯独，不能是有北世血脉的那一个儿子！
强盛的北世，不听话的北世，是大齐历代帝王心头的刺，是历代帝王悬在脖颈上的利剑，历代如此！历代如此！
宣德帝将那个“沛”字紧紧握在手心，冷冷命令道：
“你着人去给陈玄传话，告诉他，他拟的几个字都被朕否了！传朕口谕：皇四子元祈，西北御敌，屡建奇功，特由定西侯，晋封为‘永’王！”
宗荃垂手应“喏”，点头记下。
宣德帝亭内踱步片刻，听过几声滴答滴答的帘子雨，垂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宗荃空望的视线里，透明的帘子线，断断续续从檐上拉扯下来，连接着澄澈的水面。
水间游戏的一群红色锦鲤，藏身匿迹在深色的水藻中，时而飞跃出水面，欢快地掀起半尾的水珠涟漪，时而又静静的泊在水与空气的交界处，半仰着口，慵懒的吐着小水泡。
水车吱吱嘎嘎旋转起来……
大概转了三四圈，也有可能是转了十来圈，反正时间就这么吱嘎吱嘎转了过去。
稍稍，宣德帝撒下一把鱼饵。
恬静的水面，鱼群哗哗的翻涌，夺食的水花渐在扩大……
看着水下的抢夺，宣德帝逗得深深一笑。
宗荃听着帝王那高兴的声音缓缓慢慢吩咐道：
“你记住，老四封王赏赐的规格要高于太子，高于贤王。礼部出不了的东西，你就直接从宫里拨，用宫制的。还有那冠，用金冠，份量要足，要沉，就说是朕给老四的殊荣！”
说着，宣德帝才松下的眉又一皱。他按着僵硬，忖了一下，疲惫的有些寡淡道：
“另外，随着这封王的诏书，再附一封家书给他。就写：
‘朕舐犊情深！然困居深宫，年老身疲，行动略有轻率，言官群论，聒噪不堪，故不能亲去西北探视吾儿。每每思念，常忆儿幼时湖心亭学字。
‘……时值六岁，父问课业，独儿怨‘太傅严苛，永字难写！’。稚子模样，天真顽嚣 ，犹历历在目，在耳！
‘今社稷难守，儿随军行伍，风露餐宿，父时挂念忧心！
‘天寒，忧儿可添衣否？地偏，思子腹内米粟荒凉！辗转唏嘘，夜夜难眠，望儿在外，万万珍重珍重！……’。”
宗荃手中的笔记罢，宣德帝过完目，解决罢一事。那表情舒坦下来，帝王轻松问道：
“……老三去贵妃那儿了？”
宗荃应了声“是”。
宣德帝心中一动，略有感触地点点头：“贵妃是个有福气的，老三是真心孝顺她，朕就不去她那长乐宫凑热闹了，省的他们母子都拘束朕！午膳就安排在这儿，还是你陪着朕一块吃……”
宣德帝怅然若失，羡慕的连连低叹了两声“不去了……”，坚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说不出的寂寞与苍老。
宗荃笑着轻轻提醒道：“陛下别忘了，下后晌还召了并州的通判入宫呢。”
“朕记得！”
宣德帝肩膀一振，瞬间恢复力气。那目光炯炯有神：
“还有那御案，吩咐戚睢亲自去查！就说朕说了，他教出来的几个徒弟，不称心，没一个听话能用的。他歇了这些年，这把刃是时候出来晾一晾光了！”
宗荃垂手：“鼓院那边就放下了吗……？”
宣德帝知道宗荃问的什么意思。
并州走盐的御状，昨儿下午玉京传了个遍，京察卫报来热闹的时候，宣德帝正见着龚梵胜。
护国公在白衣镇、南华门的所闻所见，该说的话，该讲的事，均告一段落。
而京察卫京内听的热闹，外头风传的方向很不对劲。
说什么“……并州的通判身后坐着个跋扈偏心的中书令，并州的知州身后又靠着上头的谁谁谁！”。
流言蜚语，撺掇着人心，浮浮昧昧，暗暗不明……
才思敏捷的，甚至还编好了一句对仗工整的顺口溜，在京中街巷广传。
京察卫重复着，“通判陈，一鸣惊人；知州章，达济天下！”。
龚梵胜听罢，心直口快骂着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祸事文人”乱嚼舌根，酸腐的一肚子潲水，怒脸替那通判打抱不平。
中书令陈玄的风评惨遭迫害，宣德帝乐见其成。但听的这煽风点火的热闹，最后瓜熟蒂落到了帝王自己家，那滋味儿就不对了，微妙了。
龚梵胜从白衣镇“结识”回来的里正，越赞叹着通判胆识过人，智慧超群。在宣德帝的心里比较着，就越显得南门拦人的太子胆大包天，愚昧蠢笨！
小陈通判是受了劫，可这事陈玄真的就撇的清干系吗？！
宣德帝冷笑一声。
京察卫尽忠职守继续报着外头的事。
那顺口溜传过几道之后，不知谁又在后头嘀咕了一句“解阳盐，寒琼碎玉！”。似是勾起了什么惨烈记忆的人群，蜂拥而动，短短半个时辰，京内几大盐铺纷纷告罄无盐！
宣德帝摆摆头。
他摩挲着扳指，良久才指示道：“白家的孩子糊涂，大事不报，大理不明，难当大任！”
一句话，宗荃心里有了数，明白了这桩御案，戚睢接下来该走什么调子了。
想到白景先，宣德帝心肠难得柔情了一回。他继续道：
“下午你不用在朕跟前候着。朕给你半天假，出趟宫，同戚睢一道去鼓院，帮白家的孩子摘一摘，给‘他们’那些人都点一点。你告诉白家的孩子，朕还是惦记着太史令恩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