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明推拒掉递来的筷子。不痛不痒碰了个软钉子的阴哲嗣，悻悻摸了一回鼻子。

守在另外一侧的虞班头见状，挺前一步，迎难而上。

他手提小酒壶，斟了小半碟，双手敬前道：“御史大人尝尝这清酒，味道不辣，比杜家酿的酒温和许多！”

江月明单手接过，滴酒未沾，又将一碟酒静置回桌。他转向阴哲嗣问道：“教谕昨日带我参观的几处学馆，可都是那海商筹资建的？”

“是是是！都是人家石原桑建的！”

江月明似乎终于有了感兴趣的话题，阴哲嗣喜出望外，两眼高兴的放光。虞智勉的一波殷勤却随着桌上搁浅的半碟酒，怏怏沉寂下去。

阴哲嗣真诚感叹道：“这海商是真的好善，不仅帮我们平川府置办了几处乡学，东临府、博州的四冶台都有学馆。人家慷慨解囊，资了好些学生，今年秋闱不少都在榜上，实是一桩美谈！”

江月明微微一笑：“是吗？”

“是啊。且他本人汉文造诣颇高，昨日逛的学馆可都是他亲提的字，亲命的名。汉字写的不错，学馆的名字起的也好听，游/就/馆，游/就/馆，语出《荀子》，意为‘居必择乡，游必就士’。这位石老板，不仅比我们齐人更加愿意专研这些典籍故事，难能可贵的是，人家以身作则落到了实处，知道择良居，近贤士……”

阴哲嗣手舞足蹈，事无巨细侃侃回着话。江月明听的抽了抽眉，审量着眼前这位自诩的“贤士”，一阵恶寒发呕。

这时，阴哲嗣撇了撇嘴，话锋一转，憎恨道：“再看看那傅家，独他自己富得流油，一年施粥舍药就那么几次，其他事务一概不问。呸，那个姜其用，说白了，就是个一毛不拔的白丁草包！”

想到这两年被姜其用坑买的字画赝品，阴哲嗣怒声斥骂，气得裂开了斯文嘴脸。

知道原由的虞智勉，会心一笑。

他斜眼打量过阴哲嗣，阴恻恻道：“教谕可别因着自己眼光不好，被坑了些小钱，就说些昧良心的话。大人，我在这地界待的久，看的真切，这位姜掌柜每年捐的钱粮不少了。而且阴教谕，那石原桑，可不姓石，人家石原是复姓！复姓！”

虞智勉拔高嗓门，“懂不懂！”的厉声纠错拆着台。阴哲嗣被逼问地窘红了脸。他恼的颤颤握紧拳，开口争辩起来。

两只青蛙聒噪成片，互怼打着嘴官司。江月明抽身退出，挽笑冷冷立于一旁，轻松听着这乐子消遣时间。

天光渐暗，屋内添起数盏明亮。

少时，豆芯袅袅，迟迟无果的“随风倒”，终于领着一张霸气的钟馗面踏入了屋内。

柳绥缓歇过一口茶，江月明静静摩挲着短匕。

那刀鞘，金丝间镶扣的两枚玉石，莹润剔透，光彩飞溢。

瞧着外头包围的一圈灿烂金，阴、虞二人眼中闪光，心里嘀咕这京里来的御史是个识货的行家。

利刃出鞘，冷冽的寒光中，靠近刀柄的位置镌着一个“成”字。

这件旧物让江月明好不惊喜，好不后悔。喜的是自己前日所见不差，人确在此地徘徊；悔的是前日擦肩而过，事后未曾及时寻踪，还要蹉跎些时间方能见着。

“这东西哪儿来的？”

江月明面容严肃，沉的一声发问。

柳绥寻出不妙，顿了一顿，忐忑道：“是、是小同知的人送来的。”

江月明双眉拧紧：“小同知？”

柳绥道：“禀御史，是纪同知的外甥，据说是从几个小乞丐手里得的。具体是个什么状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御史既喜欢，我们从名册上勾抹下来，给御史留着……”

“不必！”

江月明毫不犹豫拒绝掉提议，果断将匕首退放回去：“你们是生意人，生意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照着你们的规矩行事，不会有差池。”

何况在这种地方，买卖银钱上的事，还是当场交代清楚，不拖不欠的好。

江月明缓了缓语气：“不知那位纪家小同知送来的，除了这个，可还有其他东西？”

江月明脸上绽放的笑容，柳绥哆嗦的一头冷汗，他鼓着勇气摇头道了一声“没有！”。那知刚坚定罢，钟馗面具朝前一步，闷闷嘀咕着还有一张官凭待售。

“何处的官凭？”

事有出入，江月明眯起眼，下意识警惕起来。

“江延府，龙口县的呗……”

那人将松垮在脸上的钟馗面朝上推了推，闲闲地抄着手，碎碎念叨起来。

“这位苏县令可真够倒霉的，这么重要的东西竟在此处被乞丐拾掇摸去了。唉，他这一到任，再不济，一年也是两万两保底的，可惜可惜，失了一桩大买卖……”

听到那声苏县令，江月明笃定地沉沉一叹。他无奈地摇头。

当初不知劝了多少回，丢三落四的坏毛病，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没改！

钟馗脸嘴上不把门，将官凭的事抖了出来。柳绥汗流浃背，战栗在旁。此时，万分焦急，虚的却又想不出借口遮掩。而阴哲嗣同虞智勉很是识时务地紧闭上嘴，一道沉默着不言不语。

屋内，钟馗面自言自语施展开了话题，不知所谓的问着江月明有何种才艺，心底衡量这人到底有没有进场的本事。

江月明这阵心情甚佳，轻松回应着话。

二人闲闲絮絮，天南地北一阵欢谈，胡侃聊着各州各景，直至日落西山，月映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