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讲罢，钟灵毓依旧皱眉。

梁煦生停顿片刻，堂堂正正拍着胸膛。他指着自己的一身大红袍，继续道：“守心！居位守心，上令下行，上梁正，方可束正下梁，层层推去，令可行，令可正。”

“非也！”

梁煦生将将勾描罢大概轮廓，欲搭框架，琢磨后续，钟灵毓却对红袍摇了摇头，当即推否掉梁煦生口内描述的理想状态。

钟灵毓提出质疑道，“意外之外，个中曲折，到底苛民，难行难正，故不可行，不可正！”

沐千里闻言，愁眉紧锁，跟着一叹，深究道：“上令下行。上令出，行者趋之若鹜，其间能者几何？平者几何？怠者几何？惰者几何？渎者几何？玩忽几何？沽名几何？明哲几何……？刻鹄类鹜者少，哗众取宠者多，缘木求鱼者多，负薪救火者多……是以上令出，良益虽多，然行者千姿百态，若能者寥寥，平者寥寥；怠惰削良，玩渎去益：杯水车薪解纾困，涸辙颠簸令难行……”

刻鹄虽类鹜，然此鹜奋飞，能与霞齐，亦是可贵。怕只怕沽名只是沽名，钓誉只是钓誉，太虚幻境……

沐千里说出了自己心中忧虑，随后耳侧一声振振。

“育化！”

梁煦生斩钉截铁，率先指向自己的脑袋，回答了沐千里的问题，然后转头失望而又痛心的看着钟灵毓。

梁煦生语重心长道：“事有难易，易如平地，难若蜀道。巉岩万壑，危乎高哉，攀者为勇！难行难正，避难而退，畏也！可行可正之事，岂可因畏，退却语之为难，寸步不行，怯怯道之不可行、不可正，长嗟不行不正？一鼓未作，便道二三衰竭，偃旗息去！竖子拈轻怕重，怠惰保身，作壁上观，妄为钟氏之名！”

雷霆之言，钟灵毓被批的垂低头，面容白煞，纵有不服，千言万语止于口内，唯唯诺诺，不敢言出。

梁煦生见此，心火更甚。

他袖一摔，恼的劈头骂道：“园中青葵，朝露灼烁！少年尚未及冠，怎落得一身沉沉暮气，颓靡姿态！”

听闻指责，沐千里心气涌动，不甘不平。

他忍不住想要多问一句“何致少年暮气？”，但眼角微斜，梁煦生面上愤然，怒意正盛，此刻纵有千万疑问，只得胆战平息，不敢言语相询，唯恐无端引火波及自身，惹得规训重责。

两人寂寂无声，退避着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待梁煦生冷静下来，平复罢情绪，周遭冷清一片，气氛愈加惨淡。他打了个寒颤，诧异的看了看一左一右。

沐千里、钟灵毓垂目低眉，抿唇束口，塞语在喉。

紧紧将自己裹于厚氅内的两个少年，摆出一副雷打不动的姿态，不理不睬，任由梁煦生自说自话，唱着独角戏。

察觉不妥，梁煦生暗悔失了分寸。他轻咳一声，压住心里的急躁，缓了缓面容，又有了笑意。

梁煦生耐心的指着沐千里、钟灵毓，又依次指着局外的苏小楼、贺峥嵘、白景先，柔声教导道着“育化，育化万方……”；最后他手指一弯，又指回自己的红袍乌帽严肃强调着“纠惩督管……”

梁煦生口内重申着“察纠、民督……”，娓娓道来，至于后边具体又讲了什么，苏小楼不记得了。

当时他同白景先一心一意忙着听贺峥嵘吹嘘他那新买的绿头蝈蝈。

三个小纨绔对着小竹笼嘻嘻哈哈一阵忙着淘气，好不快活，根本顾不上梁煦生这段枯燥中，讲的什么猫，什么鼠，什么猫猫鼠鼠打架掰腕的故事……

苏小楼这会儿心无旁骛，很努力地试图想从他师兄当年的话里找出些许“预”的详案。

很可惜，绞尽脑汁，他唯一能够回想起来的是，当初贺峥嵘买的那只绿头蝈蝈确实是个极品，鸣叫悦耳，很是动听。

苏小楼正气馁，偏偏陆修远不知好歹，胡缠过来，分散着心力，让人愈加烦躁。

苏小楼凝神，不愿搭理。

他默念过一回静心，平复下烦躁，继续思考。怎知陆修远拉拉扯扯不断添火，苏小楼被缠的彻底没了头绪，余光瞥过那只逗猫的脚，蓦地一恼，转身猛地发力，连带着误将花架一起推去。

木架斜倾，苏小楼同陆修远一人单手扶架，一人捞住绿叶，很有默契地没有发出响动。

平稳下，两人相视一笑，心刚宽，那只被陆修远挑逗多时的猫团瞧着热闹，纵身一跃，扑向绿叶。

苏小楼下意识去接猫，重物咣当坠下。

一地稀碎，他正道不妙，陆修远当即弃架，迅速提人，驾轻就熟跃出窗。

……

……

……

窗外，皎月。

白淡中，黑影倏地掠过，苏小楼被陆修远重新拎进屋，双脚落地刚站稳，就翻了脸。

他单手反推，速速离去半步，同陆修远撇的干净。

苏小楼瞪着故意找事的人呛道：“就算是我的错，你也不能说放手就放手，那么危险的地方，我要是真掉下去了怎么办？！”

“不会！”

苏小楼惊魂未定，陆修远上前一步安抚，“我有分寸的，刚刚只是吓唬你，开个玩笑而已，没敢放手。”

苏小楼立马伏贴下来，他再次确认道：“真的是玩笑？”

陆修远点头：“玩笑！”

苏小楼抿唇，顿了顿，强调道：“那、下不为例，你以后不能开这种玩笑吓唬我了……？”

陆修远笑允：“好，下不为例。”

苏小楼点点头，呆愣一阵，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校尉何时到的……？”

“那小孩说猫不吃鱼，爱吃米饭，你笑了一下的时候。”陆修远轻声商量，“若喜欢猫，回头我送你一只？”

“不用你送！”

陆修远无事献殷勤，苏小楼警惕地瞥了一眼人，退开一步，刚放下的心再次提起。

他煞有介事的端起袖，一字一句坚定道：“我不喜欢猫，也不养猫，校尉不用这般费心讨好我！”

陆修远小声追究：“可你明明笑了一下。”

苏小楼：“笑一下怎么了？我还不能笑了？”

“能，当然能……”

陆修远缓声妥协，语气极为诚恳。

苏小楼耳根一软，忍不住跟着让步。他卸下防备，柔声答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陆修远追问：“什么事？”

苏小楼叹了叹，讲道：“当初住在京中，我想养只猫，可我外祖爱惜他那鱼缸里的鱼，不许我养。那时，我同外祖保证，说我养的猫，只抓老鼠，不吃鱼。方才听着那孩童的话，同我少时有几分相似，一时感慨，故而发笑。”

陆修远点头：“后来呢？”

“后来，猫没养成，我外祖鱼缸里的鱼，大抵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养在京里……”

苏小楼一脸平静，陆修远看着他眼中的黯然，道：“现在……还想养吗……？”

“想的。”苏小楼眉眼一弯，后背倚着窗，坦然道，“可惜养不了了。”

接着，笑了笑，不待陆修远发问，径自解释道：“前些年，家中养了一只小八哥，会说话，会念诗，我很喜欢。只是它稍稍有些顽劣，惹是生非的性子，我怕猫抓，所以就不养了。”

“猫抓鸟，是不能养！”

陆修远当即点头附和，想了想，目中一动，忽的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