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北角楼45

“……他们整的这套花样,简直丧心病狂,下官是闻所未闻啊!”

顾居延啧啧赞叹,连连称奇。

他挠了挠头,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眼一凝,顾居延看着张聪鞥,不厌其烦地替人细细讲解道,“我打听的时候,人家说了,这琵琶刑还有一个名儿,文绉绉的,叫、叫……对,叫‘轻拢慢捻抹复挑’,这复挑可不是挑你的指甲盖,是等着你的新指甲长出来,用弯钩的钢针重复着第一层的那步骤……”

顾居延颤抖着声音道:“张大人,这东西光是听着就瘆人,一般人谁抗的住啊,可是人家苏公子三层都抗住了!”

涎皮笑脸的人由衷赞叹道,“虽是大奸大恶之人,还是挺有骨气的嘛……听到此处,下官那是热血沸腾,心生敬佩啊!可下 官就纳闷了,张大人,你说他这么重的罚都捱住了,怎么就败在中书大人手里了呢?简直匪夷所思,不合情理嘛!”

引人遐想的一番话说完,张聪鞥彻底没了笑,神色沉了又沉,眼皮跳了又跳。

这时,顾居延的顽童性子瞬间变得沉稳,人忽的成长不少,体贴懂事了起来。

见身侧的人浑身发颤,他矫揉造作地拍着人肩膀,柔声安抚道:“张大人是不是吓着了?下官当时听得也惧怕的很,可人家说了,我们这种老实本分的,又没犯什么事,那推事院的抓你干嘛啊!”

张聪鞥后背直冒冷汗,不清楚当年的案子,顾居延这厮究竟查到了什么地步?如今苏小楼这进京的当口,这货又预备做些什么,思绪转了又转。

顾居延前后又细细思量了一番,神色蓦地慌张起来。

他不解道:“怎么,莫非是下官出的这主意,给张大人添了什么麻烦?还是说,这春闱的主考人选,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这一说,张聪鞥由惧转怒,浑然未觉自己已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撩拨住了情绪。

沐扬同他们苦心经营的一两年,就被顾居延这厮半路杀出来的主意轻而易举破了局。

张聪鞥咬牙颤颤,憋沉了半晌的气,恍恍惚惚,又记起那日议事时贤王鼓动出来的另外一桩事。

张聪鞥怫然大怒,脱口就道:“贺峥嵘!”

“是!那主意也是我出的!”

顾居延声音铿锵有力,一脸灿烂地同张聪鞥拼喊着劲儿。

他嘚瑟地扬起小鼻子,开诚布公道,“谁让我这人好奇,对这案子格外感兴趣呢!”

然后,又哼唧着白牙愤怨着:“听闻苏公子同沐大人交好,我这才上赶着去的,可我都在那傅家门口递了半年的名帖了,沐大人就是不理我啊!”

理你?!

张聪鞥暴跳如雷,脸上转了乌黑。

他头一次遇见这般厚颜无耻之徒,也从来没有这般恨过谁,气得哑口无言,心底已经开骂了!

顾居延这种祸害秧苗子,挨着就是一堆的麻烦,唯恐避之不及,毫无自觉,还指望人理你!

“而且这主意怪不得我!”顾居延愤懑地使着小气,他很是干脆道,“沐大人回回只收那几个人的名帖,凭什么啊!大家都是清早赶去,一个鼻子两条腿,门前站等着吃够了灰,我也不比人家差啊?”

他抽着鼻子,哭丧着脸:“前些日子等的时候,平白无故还捱了几瓢雨,淋坏了我一身官袍,喝了好几碗姜汤呢!就这般殷勤,沐大人还是不见我!这不,稍微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沐大人收下的几张名帖之中有宁州贺氏的人。哎呦喂!那可是大世家呢!”

顾居延拍着大腿,认命道:“我得罪不起,但心里不平,气又气不过。那日的后晌,恰巧贤王府有场茶宴,座间几位相识闲谈着傅家门口的十几口箱子,下官就顺水推舟跟着发了一顿牢骚,和着人嘀咕了几句沐大人的事,谁知道被那崇明院的执院偷偷听了去。那老东西,没皮没脸的玩意儿,稍晚就在那议事厅里说了这主意……”

一番话娓娓道来,说的是毫不见外,畅所欲言,完全把张聪鞥当成了自己人看待。

顾居延边说,边叹,边又十分委屈地撅起嘴巴。

他替自己打抱不平道:“我就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那知道其中会有这么多牵扯啊!这事后,崇明院的执院被陛下罚了几根棍子,宫门口跪了一夜,我才知道其中的详情。原来,沐大人这是忍辱负重,暗度陈仓帮着陛下同四殿下父子团聚呢!”

“好奇?”问候完顾居延十八辈祖宗的张聪鞥,磨刀霍霍,他瞠目怒视道,“所以、找我!”

“不不不!”见人误会,顾居延慌张摆手,他陪笑解释道,“在下目光向来高远,知道张大人并非池中之物,对大人是仰慕已久,大人本就在下官的结交之列!”

张聪鞥默默无闻惯了,忽的被人如此重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加上这一番主意,先是断了苏小楼的路,又是暗踩了沐扬一顿,这一会儿张聪鞥脑袋炸轰轰地响,气的发疯,早没了往日那份稳妥。

满脸狰狞的人,心头架起了一把刀,恨不能将眼前这厮千刀万剐,骨头剁成碎渣!碎末!

他龇牙暗啐了一句“多谢你!”,又森然恼道:“是吗?”

“是啊!”顾居延很是直白地应承,他憨厚一笑,又欣欣然道,“今日一见,近观细谈下来,才知大人与我乃是同道中人,真是相见恨晚!相见恨晚那……”

顾居延这厢拖拉着“恨晚”完毕,沉闷的马车绕着外城逛完了大半圈。

此时,哒哒的马蹄,挤在狭仄的小巷道子里乱窜,迟迟不肯朝南华门的聚仙楼行进。

街道上,垂发的小儿已下了学,肩上斜跨着四方的小布包,三三两两,路边追赶着玩耍。

嬉闹声中,有那认真的一两个,口内喃喃诵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温习着夫子早半晌教的功课。

拥挤的人流,逆行其中的马车,速度渐缓。

看着漫无边际的街景,张聪鞥找回几分冷静,又恢复了沉稳。

他背对着人寻思。

顾居延这厮东拉西扯说了一通,苏小楼、沐扬、右相……最后还捎带上了自己,这个祸害秧子要说的话,怕是一句都没说出来,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等着。

发了一回愣,顾居延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了一个橘子。

这次是黄亮亮的皮,指头一按,就柔软的出了层层叠叠的细褶。

顾居延空中投掷几次,金黄的橘子高高地抛起,又低沉地落下。

乐不知疲玩耍了一时,顾居延含笑殷切地望着张聪鞥,热情地问道:“张大人吃橘子吗?这个甜,不酸牙!”

说着也不待人回应,就将橘子一股脑儿强塞到张聪鞥手中,边又转身,十分讨人嫌地凑到人正面,钻着脑袋,与张聪鞥争着一同探在窗口看。

马车徐徐缓缓,不远处,那香饮子的小摊贩边,站着两个孩子,一个高瘦,一个矮胖。

喝着东西的两人,依旧不老实,还在闹腾着,一个踮脚摸头要比个子,一个掰着胳膊要比力气。

顾居延看着嬉闹的两人,乐呵呵地拍停了马车,六文钱要了一碗酸梅汤,咕咚一口喝下解了渴。

接着,他望着两个攀比的孩子,颇有感触道:“这人小的时候啊,都巴望着赶紧长大,殊不知,长到一定年岁,又羡慕他们这般无忧无虑,恨不的时间倒回去……”

顾居延摇头叹道:“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

怏怏一声嗟叹,顾居延语气带着几分萧瑟,说不出的沧桑与凄凉。

张聪鞥纳罕,目光一转,注意力转回了车厢。

说完了几句人话,马车轱辘一转,顾居延歪着笑,又不人道起来。

他斜眼望着张聪鞥道:“张大人既长于市井,应该听说过一句俗语,叫做‘大树底下好乘凉’,”

张聪鞥听到此处,已知晓顾居延此行的目的,刚刚才明朗的心情,顿时转了厌恶。

他皱了皱眉,直截了当道:“结党、营私!”

“嗳……张大人,你这句话下官可就不爱听了!”

顾居延语气转了严肃,直起肩背,忽的为人师表了起来。

他端手郑重地指了指天,开解道:“这上边的从高处看,我们这低处的黏在了一块,那是叫‘结党、营私!’,可是——”

顾居延顿了一顿,手指一弯,指了指张聪鞥,又指了一回自己,谆谆教诲道:“我们这匍匐在低处的藤草,寻着一颗高树朝上攀爬,是为了见见光,见见世面,那叫‘审时、度势!’。所以,张大人的一句‘结党、营私!’,是高位者的态势,下官以为,以你我如今的身份、地位,用的是极为不妥!”

张聪鞥握紧橘子,咬牙咯咯怼道:“强词、夺理!”

“张大人又错了!”顾居延变得吹毛求疵起来,他一字一句拆解着驳斥道,“这不叫‘强词、夺理!’,该叫‘大彻、大悟!’,就是通透的意思!通透懂吗……?就是玉没有杂质,人很干净的意思!”

顾居延咬文嚼字,一句套着一句的解释,教诲的语气又格外地体贴照顾,俨然将人当成了一个尚未入学的三岁小儿教导,绕是张聪鞥这种不宣于口,沉默脾气隐忍惯了的,也受不了这等言语欺辱。他那手中饱满的圆团橘子,抵在座椅间,挤压出了水。

张聪鞥怒然不语,顾居延又撅起嘴巴大言不惭地嫌弃道:“这二十四年的状元探花,我看都不怎么样,一溜儿的水!”

那声音低浅,似呓语一般,张聪鞥听得清楚,脸唰的一下,黑地跟锅底一般沉,心里毫不示弱回口骂着“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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