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昕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珠子滴溜地转了一圈。
一桩盐务,事关并州、燕州、青州、长州,背后牵扯的有严家、谭家、韩家……
其中谁吃了利,底下究竟又藏着什么猫腻,一时半会儿真不好说。但走了盐,吃亏的总归是解阳严氏,严氏那锱铢必较的跋扈性子,事情又闹到了京里,怕是不好收场,下半年有乐子喽!
叶昕闲闲咂嘴,抱茶抿了两下。蒋迅、彭禹、董烁旁听的三人,也抱着同样看热闹的心情,胡乱计较着这场事究竟会捅到什么地步。
这时,白景先终于回过了神,他恍恍惚惚站起身,心中沸腾的连招呼也没打,直愣愣地抬腿就走。
同手同脚的人,极不协调地正要下楼,忽又记起了事,他僵硬地转过肩膀,扯下腰间的钱袋朝那一桌抛了过去。
“故人重逢,这顿记在我的账上!”
白景先话音未落,叶昕就纵身一跃,笑嘻嘻地接过钱袋子。
安坐在右侧的钟灵毓,听到动静,早绕过了屏风。
他及时出声,唤了一声“景先”,将人喊住。
白景先闻声,步子回带着再又一滞,忙忙拉转过头。
钟灵毓含笑慢慢交代道:“北风一起,天就要变了,你注意添些衣物,不要着凉!”
白景先目光微动,瞬间恢复了清明,他颔首了然,对着钟灵毓回了一笑。
但不知是兴奋,还是过分笃定,白景先回答的声音格外响亮,他对着钟灵毓应允道:“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说着,朝气蓬勃地扬起头,携着闻渊速速赶回了衙门。
白景先刚走,叶昕脖子旋即一扭,他灿烂着一脸笑,巴望着钟灵毓打听道:“灵毓,你们刚刚谈的什么事啊?”
钟灵毓一笑讶然,他反问道:“怎么,贴的那么近还没偷听到?”
叶昕摆摆头,沉吟片刻,带着深深的遗憾承认道:“没有!”
“没有最好!”
蒋迅乘人不备,迅速地从叶昕腰间翻回了他那块雪亮银子:“小叶子,这盐务并州是头,长州是尾,一头一尾都有问题,打个平手,这赌资我就先撤回来了!”
银子刚捂热,转眼又被人拿了回去,叶昕撇嘴哼了一声“小气!”,他将刚得来的钱袋子掂量了两下,复又高兴起来。
叶昕哈哈道:“诸位,中午吃什么,白大人可说了,他请客呢!”
看着叶昕没心没肺的样子,钟灵毓摇头叹了声“多事之秋”,又站定在窗边,继续观察着南华门的动静。
“去去去!少祸害人家的钱!”
彭禹起身将叶昕手中的钱袋子夺过,代为保管,“再说了,白景先请的是苏小楼,又不是你!”
叶昕呵呵笑道:“彭工,你这话说的多生份啊。难不成苏小楼回来了,他一个人坐那儿吃着,我们都站旁边看着,他吃的下去吗?!”
小胖子董烁也不乐意了,他等了一上午,肚子早空饿了。
咽了咽口水,董烁扒拉着彭禹胳膊好声打着商量道:“要不,我们几个先尝尝这聚仙楼的菜怎么样?”
这一处,三人嚷嚷争着白景先留下来的钱袋子。另一处,言恪已不声不响站到蒋迅身侧,他轻声询问道:“京中这几日还有什么传闻?”
“也没什么!就天天议论着郡主的亲事呗,说那韩家的迎亲船到哪儿了,估摸着什么时候会进京。还说,南边的韩府老宅辟了块儿新地,给郡主盖院子呢……”
蒋迅偏头笑望着那闹腾的一处,边说,边寻思着鸡毛蒜皮的小事。
彭禹将钱袋举的老高,叶昕、董烁两个合力围攻着推搡抢夺,一个踮脚蹦跶拿着扇子勾;一个圈住彭禹脖子,压着重量将人朝下坠。彭禹以一应二,渐渐被缠磨地力所不逮,斜垮着半边倒。
蒋迅看的忍俊不禁,薅起袖子正要挪步赶去帮忙,张聪鞥同樊彻两个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望着一个比一个深沉的脸,夹在中间的蒋迅,难受地站直了身。
他想了一想,只得翻起前几日听来的一件事情讲道:“还有件事,但我也不知真假,说的是这白衣镇的碧落山上,有人劫杀朝官……”
劫杀朝官?
樊彻、言恪两人一听,心内讶然,相互对望一眼,都默压着怒火。
先是官盐私贩,再是劫杀朝官,这么大的两件事情,他们两个台省当值的闭目塞听,消息迟缓,混的还不如蒋迅这个城防营的耳目灵通。
怪不得上头敲打着要磨一磨,原来竟是真的眼瞎耳聋!
“不知、真假?”张聪鞥出声平静道。
“是!”蒋迅点头,“这事闹了好几天呢,各处传的沸沸扬扬,跟真的似的,可细细朝深处打听,没名没姓,没个原由,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话语刚落,周围气氛一紧,蒋迅察出不对。
他小心翼翼吸着气,看了看言恪,又望了望樊彻。
蒋迅忐忑道:“怎么……?你们、都没听说?”
“没有!”
樊彻又气又恼,扬声大方地认下。
言恪脸上羞愧,想了一想,冷静接过话,他缓缓提出了疑问:“白衣镇是块福地,好好的,这山里怎么会有劫匪呢?”
张聪鞥紧跟着否定道:“以讹、传讹!”
“无风不起浪!事事总是先有了风声,才由着人揣度传了出来!”
樊彻面上冷冷,绕着弯子骂道,“张大人,有时候话别说得那么绝对,今日你不还与那位油滑的顾大人同道了一回么!”
樊彻语气不善,明显是在针对张聪鞥,而言恪一旁听着,并未出声劝阻。
蒋迅的眼神在三人身上飞快地逡巡了一圈,估摸着刚刚谈论的事情有分歧,张聪鞥同樊彻处的不愉快,连带着言恪也开罪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将坊间的传闻说下去。
蒋迅干巴巴笑道:“大家都胡乱猜着,劫杀朝官会论个什么罪,朝轻的论,说是抓起来吃个几年牢饭,发配、充军……朝重的论,就杀头、抄家,诛九族……总之,说什么的都有!那个、就是吃个闲茶,瞎聊,图个乐子呗!”
蒋迅嘻嘻哈哈活跃着气氛,奈何周围三人却是沉稳如山,根本带不动,他干咳两声,讪讪收了笑。
正尴尬着,站在窗边的人有了动静。
钟灵毓笑声招呼了一声“回来了!”,话音未落,屋内的一群人就匆匆忙忙凑了过去。
商讨着午饭的那三人离的近,叶昕是扯着董烁,用力挤开钟灵毓,霸占着窗子正中央的位置,一边张望,一边高声急急嚷嚷道:“哪儿呢!哪儿呢!”
推至一边的钟灵毓尚未站定,就又被紧跟着叶昕来的彭禹顺势拨转了个圈儿,搡到墙角根面壁思过。
彭禹望着南华门车辚马萧的一片,指着那坐在枣红马上的人,欢喜道:“那不是荀阡么!”
“这是都回来了!?”稍迟一步的蒋迅,窗边已然没了位置。
他撑起脚,双臂一张,毫不客气地直接猴在彭禹、叶昕两人背上,扒拉着两人肩膀朝外深探,边又张嘴兴奋道:“周伯也没见老啊,两撇八字胡,还是黑黝黝的泛光呢!”
董烁推挤着肩,朝左蹭了一蹭,高昂着声问道:“那胖老头谁啊?也是走镖的么?瞧着体虚,陶先生胖的是个团,这人直通通的胖,倒是像个泡药浴的桶!”
言恪站在原地,虽是未动,却远远的接过话。他毫不客气地数落道:“你自己都吃成什么样了,心里没个数,还好意思说人家!”
抱怨声中,七嘴八舌的一片,议论纷纷认着人。
叶昕右边堵着一个胖子,背后负着一块沉石,少倾,被挤压的浑身湿透,手里的扇子划拉着根本不解热。
甩了甩头上的汗,他胳膊肘全力朝后一捅,戳开蒋迅,速速脱离了窗子口。
叶昕举袂吆喝道:“都愣在这儿干嘛!下楼接人了!”
边说,边飞袖一路小跑冲下了楼。
窗子边剩下的几个反应过来,见被叶昕抢了先,也都慌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一时,你推我搡,打打闹闹,在狭窄的楼道间扭作一团。
落在后边的张聪鞥,看着拦路的三人,叹了一声气,上前一步,一手提住宽胖的衣领,一臂薅住董烁的脖子,费力地将人朝后拔了一拔,由着另外两个瘦的先挤了出去。
空落下的窗户,钟灵毓又徐徐缓缓站回了原位。
言恪扭头观望着剩下的两人,问道:“你们不去?”
樊彻收下一时脾气,语气依旧僵硬,他回道:“事未谈完,你先过去!”
言恪颓声一叹,摆了摆头,背手慢步踱下了楼。
而此时,聚仙楼三楼雅座里的三人,早尊师重道,谦让客套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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