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守在台阶上的武秀才，执刀认认真真数完了鸡肉的块数，待平均分装好了两盘，洗净手上油腻，阶下场子里激荡起了千层的土灰。
先时聚集在水缸边歇脚的小喽啰们，已自发的围了圈，将汤、王二人包了圆场，齐齐助威，大喊着“斧头汤！”。
且说斧头汤蓦地被王楫暗算一遭，吃了瘪。
气愤的人，翻身跃起，闻得周围一众小弟吆喝得起劲，胸膛内激得一荡，顿觉方才丢了颜面，有失当家的光彩威名。
汤雄的一张老脸，不知是摔的多一些，还是气得多一些，又或是二者交叠，吃了酒糟似的贼红。
那热血高亢，竖起根根眉发，他张口怒喝一声，褪衣露膀，轻舒猿臂，抡拳来了架势。
王楫不敢小觑，手脚提防，严阵以待。
他腰间速速系过下摆，执掌向前，目瞪汤雄，缓步与人左右盘旋。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王楫一记厉掌呼啸劈去，疾如刀风，欲先发制人；汤雄不甘示弱，飞步箭来，以长拳抵抗，强腕架住刀掌。
电石火光间，两处拳脚相撞，突起的眼珠子青蛙似的，鼓足腮帮持肩拼力，都不服输。
少倾，王楫这处臂膀忽的一弱，收力放松下来，佯装买了个破绽；汤雄趁势欺压而上，逼迫人倒退一脚，有了溃败之势。
汤雄面上刚一喜，王楫斜侧，快脚急拐，朝斧头汤下盘踢去。
斧头汤因先时数次打斗，吃过教训，早早提防着这一招。
他飞柳疾燕一般轻便倏闪，借着空档，由着王楫拐过。待两人脚跟从后扣合，斧头汤巩固下盘，上身倾覆，钳住对方双肩朝后，脚下死磕发力，上推下绊，反将王楫按杀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扳回了一场胜局，斧头汤红光满面，场内仰天大笑三声，心情大畅。
他满意地挥举起拳头，不停对着众人炫耀。周围见状，顿时好声连连，数十张嘴呱唧呱唧一片称赞。
汤雄、王楫两人本都是一身的混账力气，一个围着灶台做饭，一个扛着锄头种地，成日辛劳，消磨不过十二分之一，浑身上下空置的发痒。这场小小的争端摩擦，反是给了彼此一个活动筋骨、大展拳脚的机会，不久，较劲的二人又扭打在了一处。
酣战的二人，一来一往的火热，越战越勇。
项家庄乐子少，小喽啰们看的尽兴，连那武秀才也踮脚高踩在台阶上，袖手作了观望状地欣赏着打斗。
全神贯注的人，一脸笑意，有那精彩高明之处亦不自觉地伸手鼓掌，欢声喝彩。
空地中央，硝烟不断。
两位魁梧力士，推拽着对方的衣肩袖膀，左盘右旋，抡转着做了摔跤健儿模样。
身旋影转，缠斗数十回合，打的是汗流浃背，难舍难分。
小喽啰们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通不了大道理，向来只知以武力服人。
这拼杀的二人，旗鼓相当，是胜负各半。
但王楫在项家庄的厨房里好歹待过一段日子，喽啰们吃人的嘴短，有那十分义气的几个，底下喊着“大力王”替王楫助阵。
初时声小，零零散散，未成气候。后又放开了胆，一时，王楫这个外来户的声援势头，竟然渐渐盖过了东道主斧头汤。
再片刻，斧头汤稍落下阵，小喽啰这个口内激愤不平嚷着“再来，再来！”呛着，另一个抱臂扬调，毫不犹豫就回着“再来多少都一样！”叫嚣着。
两处上边大打出手，动着真格。
场下的随着正主，划分好了各自的阵营，分毫不让的开着嘴官司，乱糟糟地争着嚷着，吵得吹胡子瞪眼，不可开交，看着比场上的正主还要忙碌十分。
其中有四目相望的，一时正对眉眼，拉扯出了仇恨的火花，推臂搡肩暗搓搓几番，正预备另占一角，比拼干上一番。
一道丝滑的长髯须，黑幕一般，突兀的就将恨意从中间拦隔了出来。
被阻断的四目尚未反应，后脑勺上就各挨了一记爆栗，痛的是怒火三丈，提拳欲出。可转眼定神，两只喽啰瞧清来人，即刻停止动作。
两人昂首挺胸，门神一般原地立定，乖顺地后背好手，齐吼吼地亮了一嗓子“大哥好！”
大胡子项誉鲲耳朵震得生疼，对着行着注目礼的俩门神刚微一颔首，武秀才已从高台上一脚跨下，快步迎了过来。
武秀才匆忙按下王楫与汤雄两个，又速速将一群贪热闹的小喽啰们遣散。
转眼，剥葱的剥葱，摆桌的摆桌，露天场子里的柴火灶按部就班地烧了起来。
烟尘散尽，眼前重新恢复了平和，又是相亲相爱、互帮互助一家人的融洽景象。
项誉鲲点点头，满意一笑。
他目光游转，逡巡了一圈，没找到蓝衣，面上阴沉，眼睛忽的锐利起来。
项誉鲲望着武秀才质声道，“老二，那鸽子呢？”
“大哥放心，我让哑巴看着！”武秀才恭敬回道。
项誉鲲面上依旧沉着，他一手负后，一手置于胸前理了理胡子。
少倾，人绕过沉甸甸的石榴树，阔步朝正屋方向走去。
武秀才随即提步跟上，项誉鲲漂荡着胡须重声交代道，“今夜出货，那边亲自来接人，你让他们盯紧些，就这半天时间，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武秀才应了“是”，心内也担忧起来。
上个月好容易劫下的一批，又被王大力那几个偷偷放跑了，巷子里边落了空，消息告到纪奎那里。纪大同知派人传信，指着项誉鲲的鼻子臭骂一通，说是再收不上人，他们就从这风水宝地彻底地滚蛋！
“往常不是都让咱们送到船上吗？这个月倒是奇怪，巷子那边怎么舍得派人来接了？”
武秀才眉毛思索地紧紧拧巴在了一块。
项誉鲲步子一定，也充满了疑惑。
人双目放空，愣愣地想了一时，视线无意识地被空中漂荡起的一线吸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