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楼想，陆修远这人绝对是成心同他过不去的！
即便他有错在先，害得人落下一身的水，但这会儿衣服晒也晒干了，气也该消了，陆修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报复他究竟什么意思？
他嘟哝着，暗记下一笔“心胸狭隘”的账，直直将小木棍递了出去。
小木棍的另一端系着根长长的草绳，草绳下，拴结着一只黑背粗短须的小泥鳅。
小泥鳅运背命又苦，被陆修远狠心的穿了腮，苏小楼拎拎摆摆玩耍地钓了一路。这一会儿，眼浊了，身直了，气没了，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凉透了。
王楫接过垂死一线的泥鳅竿，紧了紧眉，满腹狐疑。
此时，星子漫天，月已上梢，林间通明，正是赶路逃行的好光阴。
可这一对傻子，兜兜转转这么长时间，怎的又寻摸回了贼窝？莫不是……他中午没将话讲清楚？
王楫背后，吵乱的一堆。
三个喽啰叠在灶头，挥舞着大圆勺子，嚯喇喇敲在铁锅里搅拌，直眼勾在汤里寻摸着肉。
另几个端碗吃上的，大咧咧地坐在长条凳上，踢踏着二郎腿，瞎啐着嘴皮子。
条凳下，爬着一只全身漆黑的狗，急急哈喇的长舌头，等待着肉骨头。
只听一个平刀眉敞声道：“……当家的说有客，这么晚不见人，八成是不来了。”
“来了又怎样，人家瞧不上咱这吃食！”另一个破锣嗓吹吹汤，笃定道。
这破锣嗓同汤雄押过几趟车，趟趟混的一肚子清水回来，肉都没吃上一口，简直没见过这种待客的。
他咂嘴尖锐道：“巷子里拜神拜佛，神神叨叨的，都爱素，吃的清淡，不兴吃荤！”
“那还让我们空着肚子，岂不白等了！”
坐在里侧的窄额头躁声掺和进来。
平刀眉应下一声谁说不是呢，一直沉默着的第四人，啃完一根鸡腿骨，踢脚喂给了地上的黑狗。又沉默地拨拨筷，捞起泡在碗里的半截窝头，蠕嘴慢条斯理咬下一口，嚼得有滋有味。
条凳上剩下的另三人，并着灶台边几个，一经提醒，馋嘴吹汤，齐齐吸溜着碗。
厨房内，烟雾缭绕，人肆无忌惮吧唧着嘴，狗咯吱咯吱磨牙啃着光骨头。
王楫这处盯看圆筐，细一检查，啧啧称奇。
筐内，叶是叶，茎是茎。颜色深深浅浅，菜都按着品类，摆得一簇一簇的。洗的也甚是干净，焕然的绿，崭崭的新。
他猜，这肯定不是蓝衣的手法。下午翩翩杀鸡时，毛都没拔就剁了头，哪有这份仔细。
王楫斜眼将黑脸一番打量，总觉得这人身上似乎少了某样顶重要的物件，具体是什么，这会又说不出来。
王楫也不琢磨，提起翩翩递来的黑泥鳅，在黑脸面前耀武扬威地抖了一抖。
黑对着黑，他白白眼，拉脸没好气地质问道，“这一天下来就一条？”
王楫记着三两三文的仇，故意寻着黑脸晦气。
苏小楼侧转身，懒洋洋地歪着笑，一副看戏的表情，等待陆修远应答。
“一条！”
陆修远惜字如金，对着王楫连搪塞的功夫也省了。
王楫摇头不信。
陆修远顿了一顿，视线下意识找上苏小楼。
苏小楼提着那黑布隆冬的泥鳅竿，迎面见人就是一阵好奇观摩。
庄子里巡夜的几班，盘问打听了一路，问他手里提的什么玩意儿，做什么用的……
第一回，他郑重其事地一一答了。
第二回，他没太在意，耐心的将话一字不漏重复了一遍。
此后三四番啰嗦下来，苏小楼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陆修远此番分明是成心整他。说什么怕弄脏衣裳，特地给他做了只小钓竿玩耍解闷，到头来竟是在消遣他！
偏他那阵贪图新奇，迷了心窍，信了这人的话。悦意地赞叹了一回钓竿小巧别致，十分稀罕的把那泥鳅像是灯笼一样，显摆而又招摇地提了一路，滑稽的丢人。
回想起来，苏小楼脸颊尴尬的发烫。
他努努嘴，害他出尽丑，帮忙的时候倒知道找他了。
冷漠地别开脸，苏小楼顿了一顿，正要生硬的接句“篓子破了个洞！”替人解围。
不料想，陆修远知是求助无果，已径直开了口。
那勾起的嘴角意味深长道：“今天的鱼会算命，算了一卦，出门不利，就待家里没出来……”
苏小楼一笑，陆修远谎话编的跟故事一样荒诞，鬼都糊弄不过去，谁信呢！
王楫肯定是不信的，因为他压根儿没听见！人摇过一回头，便转身执了菜刀，咚咚锵锵在案板上切了起来。
苏小楼细细品着鱼会算命的笑话，侧身掩袖，不自觉抿唇又傻乐了一回。
那肩膀抖抖嗦嗦，陆修远只当人冷，自主地拿过蓝衣袖，上下摸索探了一探。又将人拨了两圈，好一番折腾。
苏小楼转的眼晕，一推手，歪歪后退好几步。
他扶额轻声质问：“你做什么？”
“你、不是冷吗……？”
陆修远顺从地低下声，他凑上前将人扶住，像是说着悄悄话，“我看看衣服干了没有……”
“干了！干了！早干了！”苏小楼草草应付着。
他张臂不悦地将胳膊扬了扬，宽袖清清爽爽一飘，又嗔怪道，“我什么时候说冷了！”
语音未落，鼻内就十分适宜地应验出了一个喷嚏。
陆修远心一提，紧张摸了摸他额头，道：“肯定是下午玩水玩的时间长了，又大意了。”
陆修远语带自责，苏小楼耳朵偏听偏疑，直当陆修远在说他。担心这人又要念经一样没完没了地念叨下去，训斥他一顿，后怕地回了声“不是！”，速速将原因否决。
“那怎么弄的？衣服穿少了，冻得……？”陆修远关心道。
苏小楼撇撇嘴。
他好容易截断一茬，试图蒙混过关，陆修远却不懂进退，又另起一茬追究询问。连声追问下，苏小楼偏过身，悻悻摸了摸鼻子，咬牙不做声，不理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