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艺术学院，四楼。

油画系的走廊总是弥漫着松节油的味道。程莉嘉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指尖还沾着未干的钴蓝色颜料。晚自习的画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学生。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偶尔一道闪电划过，将玻璃映照成短暂的惨白。

什么东西摔倒在地的声音突兀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是同学夏茗的画架，支腿突然断裂。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程莉嘉走过去帮忙：“夏夏，我去储物间帮你再拿一个。”

她把手上沾的颜料抹在早已斑驳的围裙上，朝着走廊尽头的储物间走去。这里常年堆着画架和各式各样的石膏像，推开门时，一股略微陈旧的气味扑鼻而来。

——然后，她看见了那面镜子。

它立在墙角，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一般像“储物间”“镜子”联系在一起，总能生产各式各样的校园传说，但这面镜子没有，它和周边的一切一样，即使没人知道为什么被放置于此，也理所当然地，静静地站在角落。

程莉嘉走过去照了照，刚才不小心把颜料蹭到牛仔裤上了，这下很难洗干净。但她是学油画的，这种无伤大雅的痕迹，只会增加她的艺术气质。

闪电，就在这时劈落。

白光炸开的瞬间，她的眼前有一瞬间的空白，下一秒，镜子里又是那个她，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不高不低的鼻梁，很有亲和力的长相。重新用抓夹夹紧长发，程莉嘉转身端起一副完好的画架朝外走去。

远远的，画室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

程莉嘉却像见鬼似的，瞪大双眼。

灯光下，李方明高瘦挺拔的身形十分引人注目，因为一直在透过门上的小窗往里看，连程莉嘉走近了都没发现。

但程莉嘉渐渐看清——他的格子衬衫被雨打湿，像特意加重的颜色。手里握着一把长柄伞，探头探脑的，像在找什么人——

是的，这是她的正牌男友，但她竟然很难相信他是来找自己的。

“你怎么来了？”怕他有事，程莉嘉还是开了口。

李方明有点受惊似的回头，“嘉嘉！”，在看见她的一刻，表情立刻绽放开来，像他身侧白墙上那副艳阳下的向日葵。

如此，程莉嘉却满头问号。

机械系的系草从不会主动来画室找她，他们的关系更像一场心照不宣的哑剧——她偷偷去实验室送咖啡，他偶尔回复一条简短的微信。

可眼前的李方明伸手要接画架，指尖擦过她手背：“很沉吧，怎么不找个同学帮你。”声音甜得像是裹了蜜：“还是找我吧。”

程莉嘉呆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没事很轻的，你……你怎么来了？”

没接上画架，李方明肉眼可见地有些失落。不过很快，他变魔术般从包里掏出一盒草莓牛奶：“你继续画，画完我送你回宿舍。”说话时，左眼下的泪痣随着笑意微颤。

眼前的一切令程莉嘉感到不可思议。奇怪的点太多，但全都被“李方明来画室接她回宿舍”这个最大的反常盖过。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推开，是夏茗：“嘉嘉？”

程莉嘉赶忙应了一声，回头跟李方明打了声招呼：“我很快出来。”她帮夏茗把画架架好，收拾完就出了画室。而李方明仍站着等她，见她出来，眼角眉梢全是欣喜和爱慕。

暴雨渐密。

回宿舍的路上，那把黑伞严严实实倾向她。走着走着，李方明突然停下脚步，程莉嘉跟着止步：“怎么了？”她问。

她注意到李方明的左肩已经淋得透湿，赶忙握着伞杆往他那边推。他却突然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臂弯，体温透过衣服布料传来，程莉嘉触电般想抽回，却被他更紧地扣住手指。

“冷吗？”

哗哗的雨声，还有雨点噼啪敲打在伞面的闷响，都不能掩盖住程莉嘉的心跳声——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肯定红得不像样。难为情地别过脸，却听见李方明宠溺地笑了笑，“走吧，”他说，“早点回宿舍，不要淋感冒了。”

李方明，到底是怎么了？

一直到站在宿舍楼下，程莉嘉满脑子都是这个疑问。

两人站到一楼屋檐下，收了伞，李方明连头发都在往下滴水，程莉嘉却一身干爽，除了裤腿有雨水打湿的痕迹。

“我上去给你拿条毛巾吧，擦一下。”程莉嘉心疼地说，却被李方明直接抱住。

“啊——！”

程莉嘉吓得几乎是从他怀里蹦出来，这时，李方明才反应过来似的，连忙道歉：“怪我怪我，身上湿透了还要抱你，万一把你也打湿了，多不好。”

这是湿不湿的问题吗？程莉嘉几乎要被李方明不同寻常的怪异表现弄得尖叫了——

他居然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门口，就这么大剌剌地来拥抱自己！

她是他的女朋友，他是她的男朋友，这样做没有任何不妥。哪个宿舍门口没有几对难舍难分的情侣呢？

但李方明不一样，他是最不愿意，在人前“秀恩爱”的。正因此，程莉嘉连在食堂偶遇他，都只能压抑住心中喜悦，表面上淡淡地打个招呼，仿佛他们之间只是纯洁的阁命友谊。

好吧，确实是纯洁的。目前为止，牵过手已经是他们之间最最亲密的行为。

所以这个拥抱，是程莉嘉和李方明的第一个拥抱，但却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嘉嘉，嘉嘉？”

听见李方明叫她，程莉嘉才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

“你怎么了？今天状态好像……”他担忧地握住她的肩头，“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可你的例假还有半个月才来。”

李方明居然还专门记她的月经周期？？？

程莉嘉彻底绷不住了，深呼吸一口气，说：

“方明，那我……我先……上去了。”

好家伙，一张嘴，磕磕巴巴。

见她这样，李方明笑得一脸宠溺，宠溺得程莉嘉几乎觉得是幻觉。但一切就这么切切实实地，发生在她眼前。

“洗个热水澡，换上你的小草莓睡衣，好好睡一觉。”李方明捏了捏她柔嫩的小脸。

吉瑟斯！他居然连自己的睡衣是……小草莓，都知道！

程莉嘉的脸“嘭”得熟透了，同手同脚走进大门。直到进入电梯，李方明还站在门口，微笑且依依不舍地朝她挥手告别。

电梯门一关，程莉嘉终于松了口气，几乎是同时，微信提示音响起，她点开看，还是李方明：

“嘉嘉，我这会儿，就开始想你了。”

程莉嘉紧张地盯着屏幕，丝毫不像在看甜言蜜语。回到宿舍，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和手段，往自己座位上一坐。王书瑶敷着面膜从卫生间出来，口齿有点含糊：“又是李方明送你回来的吧。”

“嗯……”程莉嘉不知怎的，有几分心虚。

“下这么大雨，你还没带伞，但是呢，身上是干的。”王书瑶像个八卦的福尔摩斯，然后语气一转：“哎呀，我要是也有一个，全心全意扑在我身上的，系草男朋友……”

她突然朝天一拜，浮夸地高喊道：“信女愿意，荤素搭配！”

“…………”也就接送这一回，怎么就全心全意了。先前因为李方明态度过于冷淡，王书瑶差点和他吵起来。

“起来，我拿一下东西。”王书瑶推推程莉嘉的背。

程莉嘉站起身，突然发现，桌上放着的，是王书瑶的艺术照。

其余生活日用品，文具，书本，都是陌生的。

程莉嘉的视线转向上面的床铺，发现床帘的图案确实是王书瑶的。她条件反射地扭头看，这一眼，冷汗立刻爬满她的后背——

物品摆放，床帘图案都是她自己的，但……她的床位在原本王书瑶的位置！

电光石火的一霎那，她想起刚才在画室外面，李方明的笑脸，那颗左眼下的泪痣。

他的长相在她的笔下和心间描摹过无数遍，分明是在右边的啊！

恍惚间，她听见王书瑶在哼歌，面膜已经揭下来，她轻拍脸蛋促进吸收。视线往下，那身睡衣是程莉嘉送的生日礼物，粉色底，白色小花的棉质睡衣。

可程莉嘉分明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她送给王书瑶的睡衣，是白色底，粉色小花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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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