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王允若

节庆总是要放烟火的,这是虎球宝最期待的事情。今年冬至因为人多,王夫人特地让人采购了大量各色烟火,阮蟾光还在单子里加了虎球宝最喜欢的焰火棒。

用完膳后,众人出去天井看烟花,虎球宝跑在最前面,阮蟾光在后面叮嘱他别摔了,虎球宝哪里听得见,激动地从随从手里接过焰火点燃了两支,还不忘分给追随来的阮纲。阮纲看二侄子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处处想着自己,心里愈发熨贴。

王允若放缓脚步走在后面出门,见小妹兴高采烈牵了妹夫的手出门看烟火,两个人说说笑笑走在前面旁若无人。而那厢,阮家五娘子却留在席间轻声问管事外院水缸可储满,仔细烟火走水,又细致吩咐仆婢清理筵席,收好瓷盏。

她拢着洁白的狐裘立在厅前,发髻堆云,朱颜如玉,周身衣裙不染纤尘,条理清晰地安排着诸多琐碎事宜。此时天际爆开一朵硕大的彩色烟火,打在她光洁明亮的面庞上,映出别样的光,王允若才看到她微微偏首,抽空看了眼人世繁华。

她似有所思,走了几步至檐下,望着满天绚烂璀璨露出一抹涓净尘俗的笑意。

王允若心神一晃,自觉错开了目光。

冬至宴后,王夫人许是心底不快,一连几日都对王雨乔淡淡的,因王夫人并不苛求小辈们日日晨昏定省,王雨乔隔几日才见一次姑母,并未察觉出什么,日日过着快活生活。

王夫人虽有阮蟾光和裴夫人帮忙,但阮氏偌大族支和府邸,年关将近,又有多种事务都要王夫人亲自过问,阮纲和阮玉雅年幼又离不得母亲,她这时候实在没有过多精力去管教王雨乔。

王夫人早前还觉侄女并非十分不懂事,但经历冬至宴那日后才发觉,她嫁入阮氏已有五年,侄女早前在京中虽常见,到底不在一起生活,自她再嫁后侄女早被兄嫂惯得不像样子。

现在王夫人每每想起当初许亲时阮敏中向她询问侄女性情如何,王夫人都感觉自己当时的话有些打脸。可再懊恼,王夫人又能怎样呢?主动许亲的是王夫人亲哥哥不假,阮纬却是相中了王雨乔的,当时的情况,王夫人虽是姑母和继母,在这件事上却不具备话语权。只因这是亲侄女,有些气她只能自己受着了。

有些话和侄女说不通,和继女却是说得的。冬至宴第二日,王夫人就打发人专门把阮蟾光请来了自己房里说话,她亲自给阮蟾光梳头,知道继女大度,纵使王雨乔有不周到之处,也会看她和阮纬情面主动周全,昨日继女当众主动照顾她的颜面,王夫人万分动容,说了许多话宽解她。

阮蟾光并不介意什么,王雨乔自进门是有不妥之处,但每每最包容心累的是王夫人,不是她。顶多是在一些场合王雨乔不懂事,阮蟾光受些累罢了,没办法,亲兄长、亲嫂子,阮蟾光总不能为这些小事翻脸的。

她与王雨乔平日也不算相熟,许是因婚前送礼那事丢了颜面,王雨乔每每见了阮蟾光这个小姑都会敬而远之,二人在一片屋檐下,算是相安无事。

阮蟾光也不大度,她是纯粹懒得去和王雨乔计较,但每每面对王夫人赞她通达大度,安抚她并周全她们姑嫂关系时,阮蟾光总是会想:若换作生母阮夫人,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她绝不是对继母有什么意见。

王夫人蕙质兰心,体贴入微,对阮蟾光兄妹们和两个侄儿都多有关怀,不然阮纬不会这般亲近王夫人,阮蟾光也不会与王夫人关系融洽。

可是在王夫人心中王家颜面永远放在第一位也是真的,故而王雨乔说不懂,她便与阮蟾光说,阮蟾光懂,阮蟾光便永远是懂事退让的那个。

人与人不同,衡量标准也不可一概而全。

作为继母,王夫人已经很好了,毕竟王夫人为了家族颜面,是连自己都牺牲了的,她做的事和对阮蟾光说的话,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人之常情。阮蟾光只是每每总会强烈地思念阮夫人,若是阿娘在,她还会不会永远都是息事宁人的那个。

冬至宴只是家宴,因王允若兄弟在,阮蟾光和王夫人特地备得精细了些,连瓷盏都用了更精美的器具。也是那日开府库拣选瓷器时,阮蟾光意外发现一些稀罕的老物件有些损毁。

中州产瓷土,以白瓷闻名天下,库中保存的几件前朝嘉和年间永川窑烧制的名瓷都有轻微破损,这东西自前朝至今传了数代,甚至比金银更有价值,倘若丢弃,实在可惜,阮蟾光与瓷器行张老板有些交情,便想请他寻个行家进行修补。

张掌柜看到她拿来的东西眼睛惊奇地亮了起来,他拿起一个胎色如玉的烧花杯仔细端详,“这是数十年前永川窑就已经停烧的老物件了,可是有些年头了啊!”

阮蟾光笑赞张老板果然识货,问他可能寻到人修补,张老板将器物一一端详,果断接下了这个活,但是有一个阮蟾光额外带来的笔洗,张老板无能为力。

阮蟾光虽惋惜自己那只心爱的笔洗,但连张老板都说无能为力,她也不强求,合计瓷器后给了张老板一个满意的价钱,带着那只笔洗走了。

她出了瓷器行,扶着紫玉的手正要登车,王允若却在此时策马前来,叫住了她。

阮蟾光愣了愣,在王允若下马时上前去给他行了礼,客套地唤了声“表哥”。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支系姻亲繁多,阮蟾光单同辈的族兄弟就有几十个,表兄弟更是数不胜数,与王允若虽无血脉之亲,但王夫人嫁给阮敏中为继室,与西京王氏便是正经姻亲,王允若就是她名正言顺的表哥。

她观王允若形色匆匆,应是有事寻她,行礼后便等着他开口。

王允若是来赔礼的,冬至宴那日的事他本没打算和王雨乔计较,但今日才从王雨乔侍女口中得知,婚前小妹送礼刻意薄待阮蟾光之事,王氏虽非权贵,也是西京大族,断不能做出如此有损颜面的事情后还当没事人一般。

王雨乔得了王允若一通训斥,现在还在房中哭。她原以为受了王夫人的教训此事便揭过去了,谁知三哥竟来她这里套话呢?哥哥们自小都疼她,唯独王允若这个三哥却待她很是严厉,那事被他知道了,当然是不得了。

几个侍女嬷嬤轮番苦劝,教王雨乔哭归哭,可千万不能让姑爷看出来,依阮纬的脾性,疼爱她家娘子归疼爱,五娘子可是亲妹妹,若知道娘子因为五娘子少时遭遇不测如此轻贱于她,断不能饶了娘子的,若是因此夫妻离心,可怎么好?

王雨乔虽伤心,但想到三哥专挑阮纬不在的时候来寻她,定是不打算将此事抖出来的,她是亲妹妹,三哥再狠心也绝不会看她日子难过,便重匀了脂粉,阮纬回房时仍装作没事人一般。

王允若说明情况后,阮蟾光才知他是来道歉的,她想起那日放在妆台上的檀木匣子,侧眼看了眼低眉不语的清萍和紫玉,她原是没打算细究的,也不知道王雨乔匣子里放了什么,现下被王允若堂堂正正揪出来,自己想装不知道都不行了。

晨起街上行人寥寥,她与王允若走在街上,道:“表哥不必说了,表哥的意思我都知道,母亲已是宽慰过我了。其实也不过是小事,都是一家子骨肉手足,我怎会放在心上?”

“骨肉手足之间无小事!”王允若坚决一言令她怔愣,“事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均则各得其分,上下相安。阿乔年纪已是不小了,都怪家中将她宠坏,才让她如此不知事地做出伤害手足情分之事,五妹妹大度是一回事,她如何做是另一回事。我与五妹妹皆有诸多手足,兄弟姐妹成婚后情分便脆弱,难再如儿时笃厚至深,各妻其妻,夫其夫,子其子,时日渐久能有亲朋之谊便是难得,断断容不得因不贤之人弄愚而疏离的。我今日来此,不盼妹妹宽容阿乔,只望不要因她而疏离了你与阿纬情分。”

不患寡而患不均……原来竟是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的。阮蟾光常听王夫人说娘家这个侄儿秉直冷利,常敢于人言,今听其言辞,心中越发起了敬意,“是,蟾光都省得,我与兄长是至亲手足,纵有摩擦,能托生一体,也是骨血里抹不去的情分,断不会嫌隙的。”

王允若能当着王雨乔面从她侍女口中套出话,自然也想到王雨乔不会仅因阮蟾光少时遭遇而做出这样的势利事,她敢妄为,和阮纬对阮蟾光的态度是分不开的。

早前王允若便听小妹说过有个“不好相与”的小姑,她当时听着母亲安慰小妹,不曾放在心上,但来到汝阳,聪明如他也看得出谁才是“不好相与”的那个。

自阮王两家定亲,王允若便与阮纬有诸多往来,这个表弟兼妹夫是何脾性,王允若看得一清二楚,他和胞妹分离多年,仍带着少时眼色看人,当真是极不稳当。莫说阮家五娘子无不妥之处,纵使有,身为兄长也不该粗心地透露给未婚妻,为他日姑嫂情分埋下隐患。

好在阮家五娘子是明理之人,没闹出来,但王允若也看出她很聪慧,定是从阿乔的行为里解读出了兄长对自己的态度的,这些年阮纬随姑丈在京,家中幼弟与侄儿皆是五娘子提携教养,他不恤胞妹之劳,反是不懂事地做出这些事,这教王允若一个男子设身处地想来都觉心寒,何况是五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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