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内，灯火煌煌，笙歌绕梁。

今日乃中秋宫宴，宗室亲贵、文武重臣皆列席在座，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派盛世升平之象。御座之上，刘砚身着十二章纹冕服，面容沉静，目光偶尔掠过席间，与右下首的赵元晦短暂交汇，又淡淡移开，看不出丝毫情绪。

沈阿渝作为御前尚仪，静立于御座侧后方的阴影里。她今日着一身藕荷色素锦宫装，发髻简洁，仅簪一支银步摇，姿态恭谨低敛，仿佛要与这殿宇的阴影融为一体。唯有微微收紧的指节，泄露了她心底那根紧绷的弦。

墨离昨夜传来的消息，李擎那两支动向不明的亲卫，如同悬顶之剑，令她不敢有片刻松懈。她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殿中侍立的宫人，尤其是那些负责传递酒食的内侍。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舞姬水袖翩跹，搅动一殿浮华光影。

宴至中席，气氛愈加热络。李擎坐于武官之首，面色红润，笑声洪亮，正与身旁一位宗室亲王把酒言欢，似乎全然沉浸在这佳节喜庆之中。

忽然，殿外夜空炸开一簇绚烂的烟火，流光溢彩，映得殿内亦是一亮。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纷纷仰首望去，发出阵阵赞叹。

就在这光影交错、众人分神的一刹那——

异变陡生！

数道原本垂首捧着果盘、酒壶的“内侍”，眼中猛地爆射出骇人精光！他们动作迅如鬼魅，甩开手中托盘，寒光乍现，竟是尺余长的短刃！其中两人直扑御座之上的刘砚，另外三人，则如同早有默契般，狠戾地冲向御座侧后方的沈阿渝！

“护驾——！”

内侍监尖利的嘶吼与群臣的惊叫声同时炸响！殿内瞬间大乱，杯盘碎裂声、桌椅倾倒声、女眷尖叫声不绝于耳！

那冲向刘砚的两名刺客，身形矫健，出手狠辣，显然是军中好手！御前侍卫反应亦是不慢，立刻拔刀迎上，金铁交鸣之声瞬间爆开！

而另一边，三名刺客已至阿渝近前！刀风凌厉，直取她要害！他们得到的命令，似乎不仅仅是制造混乱，更要趁乱取她性命！

阿渝瞳孔骤缩，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但常年隐忍练就的定力，让她在那电光石火间并未慌乱。她疾步后撤，同时伸手探向袖中——那里，藏着墨离留给她的，淬了麻药的银针。

然而，刺客来势太快！眼看刀锋已至面门——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自殿梁阴影处疾扑而下！墨离人未至，手中短刃已化作一道乌光，精准地格开最先劈向阿渝的那一刀！火星四溅！

“走！”墨离低喝一声，将阿渝护在身后，独自迎上三名刺客。他身形如鬼似魅，刀法刁钻狠厉，竟以一人之力，暂时缠住了三人！

阿渝得以喘息，目光迅速扫过全场。刘砚那边，侍卫们已将他团团护住，与刺客战作一团，暂时无虞。但殿内混乱不堪，群臣惊恐四窜，反而阻碍了侍卫的行动。

她的目光猛地定在席间的李擎身上！他依旧端坐，手中甚至还端着酒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好戏。

是他！果然是他！

阿渝心念电转，不能任由混乱持续下去！必须稳定局势！

她猛地吸一口气，用尽平生力气，声音清越，穿透满殿喧嚣：

“众臣工勿慌！侍卫护驾，原地勿动！乱动者，以同谋论处！”

这一声厉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竟让一部分慌乱的大臣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也就在此时，异变再起！

那名一直被墨离缠斗的刺客头领，眼见久攻不下，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竟不顾墨离劈向肋下的短刃，拼着受伤，猛地将手中短刃当作飞镖，狠狠掷向不远处的刘砚！

这一掷，角度刁钻，力道惊人，竟穿透了侍卫的缝隙！

“陛下小心！”阿渝看得分明，失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纤细的身影猛地从旁边扑出，竟是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刘砚之前！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飞溅的鲜血，如同红梅，骤然绽放在那身月白色的宫装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扑出去的人，竟是——萧玉衡！

她软软地倒在刘砚身前，肩胛处插着那柄短刃，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大片衣襟。她抬起苍白的脸，看向刘砚，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终是无力地闭上了眼。

“玉衡！”刘砚脸色骤变，俯身扶住她。

这一幕，让殿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墨离趁那刺客头领一愣神的功夫，手中短刃毫不留情地抹过其咽喉！另外两名刺客见状，心知事不可为，对视一眼，竟毫不犹豫地咬碎了齿间毒囊，顷刻间倒地毙命！

袭击御座的刺客，亦被侍卫们尽数斩杀或制服。

混乱，戛然而止。

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与尚未散尽的酒肉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作呕的味道。满地狼藉，残破的杯盏与倾倒的案几之间，躺着刺客与少数不幸被波及的臣子的尸体。

笙歌不再，欢宴已成修罗场。

刘砚抱着昏迷的萧玉衡，脸色铁青，目光如寒冰般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依旧端坐、面色微变的李擎身上。

“李爱卿，”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带着滔天的怒意与杀机，“这场‘好戏’，你可看够了？”

李擎持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放下酒杯，起身，躬身：“陛下受惊，老臣……惶恐。”

他千算万算，算准了时机，算准了人手，却唯独没有算到，萧玉衡会不要命地扑出去为皇帝挡刀！更没算到，皇帝身边，竟还隐藏着墨离那样的绝世高手！功亏一篑！

刘砚不再看他，厉声喝道：“御林军何在？给朕封锁宫门，严查今夜所有当值人员及出入宫禁记录！所有刺客尸首，给朕细细勘验！朕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在宫中行刺！”

命令一道道传下，御林军甲胄碰撞之声由远及近，迅速控制住整个麟德殿及周边宫苑。

阿渝站在原地，看着刘砚怀中昏迷的萧玉衡，看着她肩头那柄触目惊心的短刃，看着那不断蔓延的血色，心中百感交集。

萧玉衡此举，是真心护驾，还是……另一种更精妙的以退为进？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经此一夜，朝堂格局，后宫风向，都将彻底改变。

李擎的獠牙已露，而萧玉衡，则以血为代价，在这场权力的牌局中，押下了最重的一注。

阿渝缓缓抬起手，指尖冰凉。她袖中那枚未曾派上用场的银针，在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光。

宫宴血色未干，而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