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酒，喝了一口：“不行不行，太凉，换一个，这个放地热上温会儿再喝。”

彭余又给我递了一瓶：“你俩一会儿喝多了要办事去三楼啊。别在我隔壁。”

朝双刚喝了一大口差点呛住：“咳咳咳，别瞎说，她还没同意。”

彭余坐回沙发上盘起腿：“晖哥为啥不同意？”

我正努力措辞，彭余已经开始质问了起来，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咋了？有啥顾虑？你担心啥？不出柜不就完了？怎么？难道你还想找男的结婚呢？”

朝双急得起身：“别问了。说点别的吧，今天不是跨年吗，还有一个半小时……”

彭余没理她：“你别跟我说你不喜欢朝双，晖哥。你俩平时成天腻腻歪歪的那样，在一起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你看她那眼神，傻子也能看出来你喜欢她。”

我脸皮发热，可能是酒精的作用，眼泪涌了出来：“我，我不知道。我再想想。”

朝双伸手想揽过我，又缩了回去，轻轻抱了抱我：“没事儿，你这是婉拒了呗。但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我的心被攥住，内疚的刀扎在心脏上，自怨自厌的情绪顶了上来。

发生今天的事，绝对不是朝双头脑一热，更不是她的一厢情愿。我们是多年的好友，一直彼此欣赏。自从认识，我们没有错过彼此人生重要的节点。我不知道我们的感情从什么时候变化的。

也许是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任由自己在她面前卸下坚强的伪装，因为心情不好向她无理取闹，而她不会被我失态的样子吓退，还会直接忽略我发泄情绪时候的刻薄语言，直接给我最需要的肯定和温暖的时候。

也许是她因为原生家庭的伤害而情绪崩溃，我不会觉得她矫情，能透过她极端的语句看透她内心的伤痛，我懂她，并一直表达理解和不离开的时候。

也许是一夜夜敞开心扉的长聊，互相调侃笑闹的时候。

也许是一次次在对方面前展现不堪，获得安慰的时候。

也许是每天的互相惦念，互相迁就，是每天车里合适的温度，是家里从她的卧室到我的卧室走廊的灯光。

也许是句句有回应，要求都被满足，做任何事都被对方肯定，是彼此给对方的安全感和温暖。

我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觉得惶恐不安，因为朝双就是我的心安之处。

所以我更加自责自厌，我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难过什么。是害怕家人的诘难，还是害怕前路的艰难，是怕这份感情没有法律的保障，还是害怕有不小心被人发现。

是我在意的太多，还是我本质是个自私的人，享受别人对我的好和爱意，却不愿意担负相爱的责任？

我捂住脸，还是能听见彭余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别哭，你哭啥啊，我说啥了你就哭？”

朝双手足无措，但是没有碰我，她站在我面前，厉声说了一句彭余：“彭余你别说了。”

又温声对我说：“别哭，就当我没提过，行吗？”

我好似发泄一般狠狠地哭了一通，拿起酒喝了一大口，哑着嗓子说：“咱们来聊天吧。我们认识几年了？”

我们开始回忆这么多年来遇到的事，有狗血的，有欢乐的，有悲痛的，有愤怒的，我们一起共同经历了太多太多。

我与彭余相识于一个公益组织，那时候我大学刚毕业，研究生还没开学。前夫那时候还是男朋友，他与他的导师相熟，研究生还没有开学，就已经去学校帮忙做一些工作。

那时候对我来说是个毫无压力的大暑假，自己闲来无事，就找当地的活动圈子跟着去玩。大家一起做游戏的时候，我与彭余同时抢到一个猫猫玩偶，后来他让给了我，但是我得请他吃面。

我们就这样认识，彭余没有部分男生散发出来的那种攻击性，虽然他毒舌，但是依然会让人觉得他亲切。

我研究生毕业工作后两三年，彭余将他来到胜城的发小朝双介绍给我认识。

那时候的朝双还不是富婆，据说因为失恋而消沉，彭余受不了她那样长时间沉浸在抑郁的情绪里，就带她出来玩。

来到胜城之前，朝双与前女友一起在南方发达城市卷生卷死，两个人畅享了无数攒够钱就提前“养老”的好生活。两个人将计划“养老”城市选到了胜城，物价没那么贵，生活又很便利。

朝双为了这个美好的愿景接了很多软文、策划、写剧本之类的私活，每天牛马到深夜。终于与前女友在一起快五周年的时候，她趁着几次来胜城出差，用尽了自己全部积蓄，还向彭余和其他朋友借了一部分钱，全款买下了当时不到一百万，位置很好但曾因为开发商的缘故差点烂尾的市区小别墅。

她本来想把这个房子作为五周年的惊喜。但是前女友却突然提出了分手，自然也不会跟朝双一起再来到胜城。

不知道那时候朝双是如何面对这样的变故，我只知道，她当时快速辞职离开南方，来到胜城，也没有租房子，也没带什么衣物行李，就住在彭余家的沙发上。

彭余刚把朝双带出来玩的时候，她只是礼貌地跟大家打招呼，默默地吃饭、抽烟，不与别人对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慢慢好起来的，总而言之，自从那次我去彭余家因为律所想搞一个广告宣传标语，而找朝双帮忙，我打开密码锁开门，朝双躺着抽烟一侧头看到是我，一下子从杂乱的沙发上坐了起来，脸红的挠头之后，我发现她好像已经开始活过来了。

朝双想干点什么，但是她没有太多钱。

又接了一两个月的私活，突然有一天她想起来，曾经与一起打游戏的朋友买过虚拟货币和矿机，具体买了多少，账号多少，她也记不得了。

当她找到账号的时候，才发现虚拟货币已经溢价到不可思议。朝双不顾朋友的反对，把虚拟货币和矿机全部卖掉。卖掉的钱，一部分还了彭余他们的借款，一部分用于基金股票，最后大部分她在一个市区老旧小区的楼下开了第一家咖啡店。

当时我们还分析咖啡店可能不怎么赚钱，朝双说，就是想能自在地喝点什么、吃点甜的。

结果第一家咖啡店第一年就回本儿，第二年就开始盈利。那时候流行大众点评，朝双的咖啡店评分非常高，而且图文评价特别多。那时候也不是很懂什么促销手段，只是朝双联系了南方的朋友，买了她觉得最好的咖啡豆，聘了她觉得最合眼缘的咖啡师姑娘。

又因为开咖啡店，我们经常在店里聊天，朝双弹吉他，我弹尤克里里，彭余唱歌。我总是进错拍，因为这彭余唱歌总是第一句结巴一下，他一边瞪着我笑一边继续唱，朝双一边笑得发抖一边继续弹。因为这样的热闹，在咖啡店认识了很多人，有的人需要一些南方的进货渠道刚好朝双有。于是，朝双又多了很多做中间商的收入，并且找了两三个品类直接做胜城地区的代理。

朝双有了钱，又开了新店。她总算有了勇气，带我和彭余去看了那幢三层的清水小别墅。

我们临时去超市买了野餐垫、零食和啤酒，在空旷的别墅里席地而坐，回声都是我们畅享别墅装修后的样子，我们快乐地规划每个房间。

而现在，我们三个，就坐在这里。

当初，我们就在这个一楼大厅，各自裹着大衣坐着薄薄的野餐垫上，依然能感受到水泥板的硬度和寒凉。

现在，我们三个，还是在这个大厅，坐在温暖的沙发上，窗外雪花飘落，室内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