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冷水从颅顶往下泼，王霖睁开双眼。

孟吉羽撕咬着手中的肘子，油渍溅满下巴。

鞭身沾了盐粒，他用力一抽，只听得“啪”的一声，王霖的鲜血浸向白衣。

就这样来回抽了十余次，孟吉羽胳膊都酸了，但王霖却连正眼都没给过他。

“很拽吗？”孟吉羽冷哼，立刻甩了数个巴掌。

王霖双脸通红，血液渗着指印往外泛，却冷冷地笑，“孬种，就这点力气？”

孟吉羽一口唾沫，顺手接过喽啰的火烙，“猪肉好吃，但人肉更香，要不要，我们试试——”

王霖面庞狰狞。

火烙烧在腰间，不一会儿，肉糜之味充斥半空。

“还不肯求饶么？”孟吉羽加大力道。

十字木架上，震颤的力量把粗绳勒得绯红——那是王霖腕间的血，可木架子却依旧岿然不动。

“既然这样，老子便去看看那娇滴滴的小美人。路无渊不是很宝贝她么？今日，老子就要毁了他的宝贝——”

“孟吉羽，你做什么？！窝囊废，放了她！有种冲我来，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回来，滚回来，孬种！孬种！！”

王霖撕破了喉咙，孟吉羽在转角处停下，阴险地笑，“叫声爷爷来听听，爷爷便考虑下放了那女人。”

“男人的事男人解决！跟女人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娘胎里蹦出来的么？！”

孟吉羽歪嘴笑，贼眉鼠眼的模样更让王霖想宰了他。

“叫，还是不叫？”孟吉羽威胁道。

王霖一口唾沫，孟吉羽冷眼，转身即走。

“回来，老子叫！回来！！孟爷爷，孟爷爷！滚回来——”

王霖声线嘶哑，太阳穴青筋痕痕。

孟吉羽狂笑数声，更多了几分小人得志的猖獗，“看来这小美人果真是宝贝，如此，老子更要好好待她了！”

“孟——孟——孟——”

王霖再发不出声，身体的痛楚已然不及精神暴怒的万分之一。

他羞愤、狂躁、更无能为力。

若非是他大意自负，若非是他轻敌，蒋汐又怎会身处险境，这狗娘养的烂东西又怎能如此嚣张跋扈——

蒋汐，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神志混沌之前，最后那抹泪从眼角渗进血肉，王霖彻底昏死过去。

*

稻草划破脸颊，地面的凉意渗着皮肤刺骨，裤腿的血液已经凝成血块，蒋汐忽而觉得脑袋很沉。

她拿右手扶额......发烧了么？

蒋汐强撑起身，扬匕在左手可及的稻草间掩藏。

令人作呕的声音远远传来，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蒋汐羸弱的身子摇摇欲坠，零散的秀发遮了她半边脸，那禽兽一般、贪婪好欲的眼神直勾勾地扫视她，下流无耻的晦言入不得耳。

他敢来，她宁跟他同归于尽。

恶鬼虎扑而下，蚕食她的脖颈。

蒋汐泗泪满面，宛以偿命的勇气一口咬向畜生的耳朵，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外撕。

那畜生哀嚎之际，更是张开血盆大口往她肩膀啃去。

蒋汐汇聚全身的力量，左手如泰山轰顶，朝那畜生捶去，背脊的刺痛瞬的让畜生松口。

那畜生顺势给了她一巴掌，随而翻到侧旁嚎叫。

扬匕脱落，蒋汐没能将它刺进去。

“龌龊，恶心。”

这是她对畜生唯一的评价。

狗急跳墙，算是侮辱了狗。

孟吉羽怒火冲天，拾起匕首，再骂了几句，生起杀心。

窝囊废，再来，便再要你尝尝姑奶奶的厉害。

蒋汐忍痛滚了一圈，将鞘壳紧握，那畜生疯了般往地上胡刺。

可蒋汐还没来得及反击，身前的小丑就瞬而停住了动作。

她最后一搏，将那烂东西踢翻，随后，竟撞上了那个暗至深渊、又隐忍多年的眼神。

路无渊颤着身体，立即赴近。

蒋汐身子虚弱，双眸含泪，瞧向他那转瞬失措的脸庞。

男子扯下外套，一声不吭地披在她身后。

蒋汐随他靠近的动作，当即拥了上去。

她蜷缩在他怀里，一声一声抽泣，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路无渊泛红了眼眶。

可他只默默地听她的声音，默默地垂下眼神，默默地让心越跳越快。

那双手颤抖着，欲拿起，又放低，再想靠近，却终究落在地上凝成了拳头。

他不敢抱她。

因为他害怕。

他怕抱了之后，再也松不开了。

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资格。

“领主，宋护法到了。”

随从禀报，王霖被人搀着靠近，气息微弱。他喊不出蒋汐的名字，却在看到路无渊那一刻松了口气。

蒋汐倏尔有些缺氧，全身都往路无渊的方向倒去。

“蒋汐？”

路无渊声音颤抖，急切地搂住她，女孩失去意识。

路无渊抱紧了她，后怕而慌乱地紧紧拥住她。那眼泪悄然滑下，落向她的衣襟，然后消失不见。

但她早已昏迷。

宋芷微查探孟吉羽的脉搏，再看向路无渊的背影：

“是你杀了他。”

路无渊转回头，猩红而暴虐的眼神死寂逼人。

杀么？未免太便宜了那狗东西。

他只恨没能在那畜生断气前，将其拨皮抽筋挫骨扬灰。

宋芷微随而转身，“孟吉羽私接外务，以下犯上，路领主已将其就地处决。余下所有助害者，无魔山之人，受四十鞭刑。非无魔山者，以财买命或合格归顺，反之，杀无赦。”

*

飞雪漫天，又是同一个梦。

蒋汐伤痕累累，依旧光着脚在雪地里蹒跚，拼尽全力想要阻止那一切的发生，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悲剧重现。

神经紧绷，大汗淋漓，她嘴里喃喃的始终是他的名字。

“为何还是醒不过来，你不是奴姥的亲外孙么？”

路无渊乱了步子，险些撞上木凳。

王霖为蒋汐拭去额上豆大的汗珠，瞥到他那难以掩盖的神色，“既然在乎，为何又不让她知道？她冒生命危险千里至此，只是为了你。”

乌黑的布衣染上了泥地的尘粒，一直挂在木架上，还没来得及打理。

路无渊别过眼神，“我没命活。”

“若她不在乎呢？”

路无渊攥紧拳头，“我这一生杀过无数人，若我死了，他们会找谁复仇？”

“世人皆愚钝，世人皆毒恶。从不问是非，便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你身上。讨伐声越大，越助长气焰。自以为高高在上冠冕正道，实则虚伪卑劣精致利己。他们要害人，便是无中生有，都能与道义挂钩。”

王霖瞧他神色，沉沉叹气，“可这丫头性子倔，就算你对她冷眼旁观不理不睬，她依旧不管不顾都要为你而来。你打算怎么办，恶言相向？还是把她关起来？”

路无渊黯了眸光，飘忽的思绪不知荡了多久，才往那榻上深深看了一眼。

从未得到，总比得到后失去要好。

就像这十二年，他所经历的那样。

在那无数个孤苦伶仃的黑夜里，无数次梦回孩提的幻境，可当双眼睁开，一切归零，全部都是乌有子虚。

遗忘是幸事。铭记，才会摧心。

梦境中的人咳嗽声起，打破了空气的沉寂。

“丫头？醒了”

王霖上前搀扶，路无渊微微侧头，片刻才转过身来。

蒋汐下意识触向额头，“这次，我又睡了多久啊？”

话音刚落，小腿的刺痛传来，王霖瞅见那白布微微泛红，对向路无渊，“我功力尚未恢复，你替她取箭头。”

蒋汐这才发现自己右腿的异样。

路无渊缓缓靠近，终于在碰到纱布之时对上蒋汐的眼神。

王霖在她耳畔提醒，“会很痛，忍着点。”

路无渊抬起手，片刻却放下了，“为何要来这里？”

蒋汐愣了愣，“岩华洞朱耀，你认识吗？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路无渊冷声，“就为了说这个？”

蒋汐嘴唇泛白，看向王霖，“你可有替他诊断，怎么样？”

王霖无奈皱眉，“只要他不想死，便还能再活一段时间。”

喉咙作痒，蒋汐再咳嗽几声，侧对王霖，“我想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王霖点头，意味深长地看向路无渊，男子却依旧冷着面容。

房门关闭。

蒋汐脱口而出。

“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这副身体也不是我的，我来自另外一个平行世界。我是一个不会写故事的作者，但这里是我正在写的小说，你是我笔下的人物之一。虽然你有很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但我确实写过孙鸿、骆航鸣和你爹之间的故事脉络。”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这里，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我已经写过的内容在这，都一一应验。岩华洞朱耀挑衅你去剿灭五大派，最终那些人会发疯了一般来杀你。你的命运是我一手造成的，真正有错的人——”

右腿的剧痛传及全身，蒋汐猛地一颤。

原来，路无渊趁她讲话，分散了注意力，麻利地取出了箭头，并娴熟地包扎完毕。

最痛那一刻熬过，恐惧散去，蒋汐有些茫然，把目光锁在他那轮廓清晰的脸上。

路无渊却依旧是那一副冷漠的神情。

“方才我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把你这条腿卸下来。”

他眼神微狠，“你觉得你凭什么能左右我的人生？你有什么能力决定我的生死？”

“怎么回事？”王霖听到动静，破门而入，却发现蒋汐脸色不好看。

“不是让你给她取箭么？你不知道她身体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