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忠孝两难

袁伍寒转而提起毛笔,“以此机会识字,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将“叶迹名”和“韩池垣象苑”几个字落在纸上,介绍两句后,紧接着换了张全新的宣纸,迅速描出了一幅简图。

“听闻,你初到皇城时便看过这分布图。以皇城为中心,北境分为阳郡、鄢省,后者与皇城相接。南偏西是申城与尘州,申城接皇城更近。洛都在东边靠南的位置,但山高地崎。武林门派大多在尘州、申城与洛都相接处。沔水派所在矢梁山正位于申城东南边境处,不少新兴小门派也在山高水远地。敛余江在尘州与申城中间平原区,你醒来后的逐寿山,也在距离这个位置不远处。”

袁伍寒将门派悉数画了出来,“尘州努县,也就是贤君赌坊在的唐庄属地,附近有个大旸山,那里算灰色地带,是尘州境内。岩华洞地界,也正好在申城边境的灰色处。而沽名山庄在尘州境内,现已不算江湖门派,但也与世无争。”

“最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是无魔山。位置我还没摸清楚,不过,应当是在北境。”

袁伍寒顿下笔,“鄢省是北境唯一的天堂,阳郡山岖层峦,尘暴、积雪、沙漠轮换,人迹不多,也是所谓的‘边疆地带’。偶有外族谍士入侵,但过去南卫军是在此处扎根,现在尘州军队也有意效仿南安世子训兵之术。”

蒋汐以手指了指,袁伍寒明白她所问,以左手把住她的右手掌根,“牟宫靠近皇城,应当是南偏西的位置,都督府才在鄢省北部,燕王所处的监察台,在鄢省中心。”

蒋汐点点头,袁伍寒松开手,却只见她在纸上迅速写下两个字。

“南、卫......这,兴许就说来话长了。”

袁伍寒对上她的眼神,“那就做个约定。随你身体慢慢恢复,我将所知道,悉数告诉你。”

蒋汐露出笑容,知道说不出话,便抬起左手,作击掌式。

袁伍寒先是一愣,后也温柔回笑,轻轻带过她左手,“一言为定。”

数沓墨纸叠在一起,已有半尺高,袁伍寒逐一翻阅,“他教了你很多。看样子,你学得很快。”

纸页摩擦,声声清脆,蒋汐小碎两步到他身前,按住眼前那张纸,上面写了几个人名。

蒋汐缓缓指了指眼前人,袁伍寒愣了愣,试探地问,“你想,写我的名字?”

女孩点头,男子敛了敛情绪,动笔落墨。

蒋汐照着他的字,同样专心致志地一笔一笔摹下。

“皇城瑾阁那段时间,不好过吧。”袁伍寒松口气,与她闲聊,“听兰允讲,你每次回去都是苦丧着脸,一旦出来了,脸上才会有笑容。”

蒋汐停下手中的笔。

“不愿。”

袁伍寒指着最新写好的两个字:【不愿】。

“这两个字,是‘不愿’。原由本心,才得愿。本心,是自我之心,是一切皆为自己之心。你不需要为任何人做任何事,你只需要听听自己的心。累了便休息,疼了便哭出来,难为时求助,惧怕时告诉。”

他认真地看向蒋汐,“尽管,有这个身份,很多事情会身不由己。”

“写字者,写心性。你下笔遒劲,虽技法欠缺,但笔笔坚定。我想这两个字,你会写得很好看。”

蒋汐垂下眼眸,陷入沉默。袁伍寒亦不再多言。

但正当他想转身回避之时,清脆呲起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蒋汐把着纸张两端,真切地看向他,白纸墨迹上“袁伍寒”三字与“愿”字相连。

袁伍寒攥了攥手掌。

另一张白纸被她提起,有些歪曲的五个大字明晃晃地正对他眼前。

走廊内,匆匆的步伐愈奏愈响,清风从窗边徐徐而来。

袁伍寒纹丝不惊的面容下,圈圈涟漪再一次褶皱了心海。

【希望你也是】。

她写到。

“公子,余督主和燕王到了。”

郝亮的呼声打破沉寂,袁伍寒顺势转身,停顿片刻,默不作声迈了出去。

郝亮朝蒋汐行过礼,也跟上离开。

袁意入宫,袁茹远嫁,袁昶煜身在军营。

世人都以为是他袁伍寒留在申城舒舒服服当少主,仗着袁家权势纵横江湖。

可实际上,至尊那人说是为了天下百姓,两难于忠臣法纪,实则是将这颗棋子用到了极致。

蒋汐始终都记得。

她记得晓玉楼时,他对袁昶煜说的那番话;她也记得,极寒天牢之刑下,他一声不吭。

在其位,谋其职,如今竭尽忠诚却反被剥夺功名,曾经天之骄子也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人言可畏。

袁伍寒是,路无渊......也是。

赵世明既让她来鄢省,那必然会借她的手做一些事。

南兮身上的西莎蔓和骨蚀散必有渊源,说不定正是哪个位高权重之人布下的阴谋。

接下来,就让她好好看看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

大夙皇城,天牢门前。

宗业成拂尘一甩,“此次追究奸臣,叶统领功不可没。方皓真身之事,圣主网开一面,念统领对我大夙皇室忠心耿耿,两旬羁押日已过,当即释放。”

余止境示意手下放人。

叶迹名冷脸,眼神尽头却瞥见一抹淡黄色身影,便只挤出了句:“谢陛下”。

宗业成凑上前,在他耳畔稍稍提醒,“密卫能有如今的地位,究竟是谁给统领的权力,还望叶大人谨记。”

他装模做样地行了个礼,“如此,业成就先走了。”

浮杂的发丝随风而倒,叶迹名轻咳嗽几声,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居处去。

遥遥看上去,威风凛凛的宦官之首,此时亦显有几分落魄。

“大人。”

密卫众人在门前等候,齐刷刷跪地迎接,管寂云为他披上大衣,“大人未归,我等即是带罪之身,不得踏出密卫处一步。”

叶迹名微微点头,众人脸色皆没精打采,身上也有或多或少的血迹。

“圣上此番可是给了我密卫一个下马威。有伤的、知道疼的,便该长记性。皇帝便是老子,你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念我密卫忠心耿耿,皇上既往不咎,只是让你们受受皮肉之苦。记住了,密卫只是凶器,它的主人只有当今圣上,再敢隐瞒,再敢有贰心,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明白么?”

“谨遵统领教训!我等唯皇上马首是瞻!”

密卫处后的黑影瞬时而过,叶迹名转身,管寂云将众人遣散,待叶迹名进屋后,也退下了。

“恭喜叶大人,历劫归来。”薛佳倒酒,朝叶迹名送去。

座椅之上,黑衣男子不讲场面话,“袁伍寒的人在那悬崖之下搜索,事发三日后,发现一男尸,身上虽有血株印,但没看清脸。”

叶迹名没接薛佳的酒,女子倒不生气,落身坐在木椅上,自己饮下那杯酒,“可惜,不确定那人是不是路无渊。”

叶迹名冷笑,“袁伍寒去鄢省的路上,早就有因西莎蔓中毒而死亡的尸体,所以没有面目,他们也不敢确定那人生死。但中此毒者,至今无一人生还,他活过来,那才是好事。”

黑衣男人笑,“贪污之罪、方皓真身之罪,叶大人今日便算了结,那人没死也构不成威胁。”

叶迹名没答。

门外脚步声靠近,薛佳落下酒杯起身,“看样子,你的人有事要找了。”

“那我们,也有事再见。”

*

谭阳敲门,“大人,属下把人带回来了。”

门缝刚开,脸色惨白的男人径直倒地,蜿蜒着身体匍匐挣扎向前,“大、大人,求大人网开一面,放、放过我儿子——”

血浆沾手蹭到叶迹名鞋背,管寂云嫌弃地将他一脚踢开:

“聂柯,你隐瞒方皓之事不报,敲诈勒索,害得大人和我密卫上下替你背锅,还想求大人宽宥,你怎么不看看弟兄们身上有多少伤?流过多少血?大人——”

叶迹名抬手,示意他住嘴。

随后,他看似平和的眼神却现出了怪异的杀气,诡谲的语气瘆人无比。

“十年前,密卫初创,那会圣上还没登基,你与方皓就此跟在我身边,可他死的时候竟还是个男人。而你......”

叶迹名挑起聂柯的下巴:“你可是我亲手做掉的,怎么还会有个儿子?”

“大、大人息怒,小人十年前有一心爱女子,本欲提亲,可当地豪强将她抢了过去。那时她已然有了我的孩子。”

聂柯悲戚啜泣着,满眼悔恨,“她怕我冲动搏命,便对我放狠话,也把此事瞒着我......后来,是大人对我提携,小人在一次任务之时回乡时,发现那恶霸对她百般凌辱,孩子也受人唾弃......”

“十年内,唯独七年前那一次,你违令杀了一族人。”

叶迹名想起来,讽笑一声,“若你儿子知道自己亲爹是个太监,你以为他会高兴么?”

“大、大人、大、大人——”

聂柯骤然口吐白沫,眼眶的泪还没流出来,瞳孔便失去了神色。

“埋了。”叶迹名冷漠道。

谭阳领人将尸体拖出去,管寂云俯身请示,“聂柯小儿名唤聂铭,乡在鄢省,需要斩草除根么?”

叶迹名右手抚了抚额,“也才十岁,能活多久?区区小儿,不足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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