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无渊瞧她单纯而笃定的模样,嘴角上扬,心头再纠结一瞬,随而送出了目光。
那是一种蒋汐从未见过的眼神,仿佛容纳了一个人一辈子最真挚、最热烈的爱意。
路无渊笑着问她,“你真的理解吗?”
蒋汐的心跳突然加快,神色有些不自然,下意识转过身去,“应该、理解的。”
路无渊深深地、认真地看向她的背影,“蒋汐。”
他攥紧手掌,放缓呼吸,“有些话,我怕再不说,以后没机会了。”
蒋汐心间猛地一颤。
“一旦出毒阵,就等于离开了侨云涧,祛忧灵就会生效。你会忘了在这里的一切。”
蒋汐转回身,脸色变难,“真的、真的......会忘?”
她强压住内心的焦乱,“所有人,所有事,也包括,你......还活着?”
“是。”
路无渊提起步子,“你会忘了在这里醒来后的一切。若袁伍寒来,若......若你想,我会把你安全送到他身边。”
蒋汐忐忑,“......那你呢?”
“我、暂时会留在这。”路无渊低声,“他们救了我的命,我答应过侨云涧,不能食言。”
“但我也答应了先生,会帮他试药。”蒋汐稍微没了底气,“我骗了他。”
“傻瓜。”路无渊淡淡勾唇,“你已经做到了,其余的,都跟你没关系。”
路无渊朝她走去,高大的身影一点一点将她视野占满,光晕在他右肩处圈圈泛开,她的心绪更乱了些。
“岩华洞那晚,我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所以......”
路无渊低眸,满含深情地看着她,“所以我一声不吭,离开了你。”
“官道崖底,我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危险,所以......我拒绝了你。”
“后来你找我,我却冷面相待,是因为,我怕.......我怕护不了你。”
“在皇城,我以为我真的会死......”
路无渊眼尾泛红,露出了胆怯而渴望的眼神,那柔软的声音里尽是他曾抵死也要藏起来的无尽情愫。
“蒋汐,对不起,我曾伤过你的心,对你恶言相向,推开你,惹你生气、惹你哭,我——”
“没关系。”蒋汐颤了声音,眸子里已经填满泪光,可不经意间眨眼,那汹涌的热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路无渊心疼地上前,想抱她,却知道不应该冒犯,只能用右手拇指,轻轻抚向她的脸。
蒋汐含着泪看他,再一滴眼泪落在他指尖。
温凉融于肌肤,直抵真心。
路无渊只觉得胸口化开了一阵酥麻,进而是拉扯的疼痛。随着她呼吸节奏,那种亏欠、疼惜、后怕、怜爱与渴望,顷刻间潮涌翻滚,在他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路无渊所有的伪装、理性和犹豫,都被她受伤的眼神瞧得支离破碎。
他只想爱她、护她、守她、敬她,擦掉她的眼泪,驱走她的悲伤,给她依靠,给她怀抱。
像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应该为心爱的女人做的那样。
蒋汐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哀伤。
她每多看他一眼,就会多生出一分不舍与眷恋。
她知道他的意思,她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可她不能答应他。
她不能给他希望。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这十多年来,背负世人谩骂,受尽毒药摧残,他已经足够辛苦。
她现在四面楚歌,又怎么可以再让他一同承受那些将要面临的痛苦和折磨。那样的困境绝不会比斑牙之难少。
她舍不得他受苦,她也不想让他重蹈覆辙——因为她与袁伍寒已有婚约。
哪怕,那只是权宜之计,只是她想保下袁伍寒的选择。
她所求,只是他可以好好活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蒋汐闭上双眼,眉目始终是哀伤的。
路无渊揽住了她的腰,一点一点靠近她的脸。
她没有抗拒,就像在那个房间一样,可她的泪水始终不断,催乱了路无渊整颗真心。
他再也忍不住了。
路无渊轻轻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吻上她的泪痕。
那湿热的男子气息从她眼角一直漾到鼻尾。蒋汐呼吸变紧,睁开了双眼,眸光里的情愫只泄了一瞬,却都被路无渊收尽眼底,藏进心里。
他拥住她,在她轻软的双唇上落下一吻。
清凉而软糯的触感酥麻全身,蒋汐瞬间失了力气,路无渊却立马扶稳她的腰背,搂她更紧了。
那生涩的亲吻稍显克制,却早已将她所有的感官攫占。
大脑在刹那宕机,她的眼里泛起了雾,隔着胸腔的两颗心上下起伏。
在她的意识涌回之前,她的身体已经为她做出了选择。
蒋汐终于明白,她对他长久以来、那种莫名的生气、神伤、抱怨、牵乱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原来,在她心里,他早就不是那个被她决定了生死的偏执反派。
早就不是了。
蒋汐落下嘴角。
但那又怎样呢。
她是南兮,南兮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她是不可以任性的。
蒋汐再次落下泪来。
沿着双颊,那滴苦涩而难舍的眼泪滑向他的唇边,渗进嘴,化入心。
蒋汐推开他。
路无渊双手颤抖。
瞧她落寞又失神的样子,他曾想过数百遍的话,皆在此刻败下阵来。
在他心里,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让他兵荒马乱。
......她生气了吗。
还是,他太笨了......他弄疼她了吗......
“我......”路无渊欲言又止。
蒋汐擦擦眼泪,垂下眼眸。
片刻,路无渊深吸一口气,胆怯却坚定地看着她:“蒋汐,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很喜欢你。”
他的眼眶越来越红,“我不在乎你到底是谁,也不在乎你要做什么,我会和你一起面对。我会保护你,哪怕豁出性命......只要。只要你愿意。”
蒋汐的泪花再度涌来,她别过了眼神。
路无渊有些后怕,怕她再难过,也怕她再流泪。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放低了声音,“蒋汐......我、我可以喜欢你吗?”
女孩终于回过头,望向他那早已溃乱失措的眼睛。
刹那,他仿佛看到了她藏于最深处的答案,可那就像幻觉,随之替代的,是一双冷静的眼眸。
“我有婚约了。”蒋汐红了眼眶。
路无渊握紧手心,婚约不是情,更不是心。
他不害怕付出任何代价留在她身边。他只害怕她心里那个人不是他。
若她不爱,不喜欢,他绝不会打扰她的生活。
若她想,他便可以为她付出一切,不管会承受什么。
他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他只要她的心意,要她快乐,要她获得她想获得的幸福。
“我可以——”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蒋汐截断他的话,根本不敢听下去。
她自私地将他未宣于口的话掐在摇篮里。
因为她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溺于那份瑰丽动人的情意,然后拉着他沉沦、坠落、永生不得挣脱。
她不能给他这样的爱。这样以真心为名,却充斥着献祭、利用、污垢和那些肮脏龌龊斗争事的爱。
他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生活。
蒋汐压死情绪,一字一顿,“南兮一定会嫁给袁伍寒。”
路无渊僵在原地。
仿佛有千斤重量压在舌尖,他说不出话。
日光从她身后的叶片反射回来,鲜亮明白地刺痛了他的眼。
路无渊别开了眼神,终究不知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从喉头发出了声音。
“好。”
他轻声说道,没让她听出半点情绪。
就像曾经做过很多次那样。
“有人来了。”
他眺向远方,分毫不敢挪开视线,生怕极窄眼眶露出端倪。
蒋汐没有说话,默默地注视着他的双腿从身前迈过。
待他远走,她只一转头,那汹涌的热泪就洒向泥地。
她以双手捂住面颊,右手腕将嘴巴堵着。可情绪过激,她只能用力咬下去,以身体的痛感减缓心头的挣扎。
蒋汐很害怕。
她害怕任何声音泄露了她的伪装,害怕他突然转身,拆穿她外强中干的谎言。
而她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他都没有停下脚步。
这是她希望的。
可她的心却比针扎了还要难受。
蒋汐的面部不自主抽搐,强掐人中才缓过来。
随后,她迈出了大步子,像是跟时间赛跑,急速撵上去。
只有这样,她才能人为制造一场大汗淋漓的相遇,藏住那些烦人心神的眼泪。
毒阵之外,三人站在前方。
路无渊先行赶到,已经戴上了面具。
“公子,那是郡主么?”付源面露喜色,“郡主跑那么快,也不怕摔了。”
袁伍寒没答话,疲乏的眼睛里早就布满了血丝。
在看到蒋汐那一刻,他积压已久的痛楚和忧虑终于有了出口。
叶迹名面不改色,“袁驸马,这周围尽是奇毒,稍踏进去,轻则吸食迷烟入幻境,重则当场死亡。郡主前方这面具人,功力不容小觑,可得小心,他把郡主当作人质。”
袁伍寒送出目光,仔细打量了那人。
须臾,蒋汐跑到了他的视线中间,朝他咧嘴挥手。
路无渊用余光瞥向蒋汐,她却以胳膊擦拭额前、脸侧的汗珠,随后,只目不转睛地看着袁伍寒。
半晌沉默。
路无渊聚气,叶迹名众人当即警惕。
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蒋汐便被送出了毒阵,袁伍寒瞬时接住她。
“你怎么样?”他慌着声音问。
蒋汐默默摇头,袁伍寒欲说话,她却低低补了句,“他没有恶意。传雪和郝亮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片刻,传雪喜出望外的声音传来:“驸马!”
路无渊再一招将二人送出。
随后,一声响动起,浓烟并聚,叶迹名复盘的思路被戛然打断。
没人能真正找到侨云涧、进入侨云涧。
郝亮平稳落地,管寂云率密卫等人拔剑相向。
袁伍寒拧眉,“叶大人,郡主如今好端端在此,密卫怕是不能插手我袁府的事。”
叶迹名淡笑一声,“驸马爷所言极是。不过,消息既由驸马爷放出去,如今惊动了圣上,驸马爷还能把此事私了了不成?”
“那便在圣上定夺前,此人无罪。”袁伍寒沉声道。
叶迹名挥手,“还不退下。”
郝亮心中复杂,眼里含着泪,却只汇出了两个字:“公子。”
随后,他想说什么,嘴巴还没张开,两眼一昏即倒在地上,传雪和蒋汐同样失去意识。
祛忧散生效了。
袁伍寒心慌:“郡主?”
他抱稳她,低头却发现她右手腕的咬痕。
但顾不得那么多,众人只得速速撤离。
而远处靠在树前的男子身影,孤零零地,一直从日薄西山待到了天光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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