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
这皇权斗争,莫管是赵世明自导自演,或者另有他谋,还是什么冠冕堂皇的肃清内政。既然赵世明想跟他们做交易,蒋汐就只须做好明面上应做之事。
一个对待人命牺牲如此轻描淡写、稀松平常的皇帝,哪怕那人命是死囚、哪怕有身后抚恤,蒋汐都会心生不适。
在这场所谓呕心沥血八年的棋局里,她不想再任由任何人拿捏。
“王霖来信,吴毅先生不知所踪,奴姥闭关密室。侨云涧中,他带着聂铭很安全。待风波过去,他会来寻我们。”
袁伍寒轻声道,并把通城符交到蒋汐手里。“大夙地界,拿着它,便可通行无虞,官府之人必定相护。”
“为何给我这个?”
袁伍寒深深默了片刻,才以平和的语气开口,“我只怕,万一......”
“别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蒋汐接过,压低嗓音,“还有一事,意姐姐有孕了。”
袁伍寒心惊,后只颔首,迟疑片刻终讲了出来,“你给我那封信......”
“哥哥行事谨慎,所以他信中没提,我便默认可以告诉你。何况,他话里真假如何,我一人难辨。”蒋汐微笑。
袁伍寒缓声,“倘使,我真的在怀疑他呢?”
蒋汐拉起嘴角,“我相信你,就像你也相信我一样,当然,我也相信他。不过......我有些好奇,哥哥跟赵瑾然会是什么关系......毕竟南兮曾经——”
蒋汐止住了嘴,这话说得仿佛她像个旁人。
而分明,她此刻就是南兮。
袁伍寒并不在意,面色平缓许多,“昨日午时。郝亮盯梢监察台时,发现了他的身影。”
“郝亮......”蒋汐皱了皱眉,“我哥的武功,尤其轻功,能算武林佼佼么?”
袁伍寒点头,一拍即合,“我亦如此猜测。能被发现,是他刻意为之。”
蒋汐抿抿嘴,再看向他,“其实我......郝——”
“不必为难。这次,郝亮主动请示,回避任务。”袁伍寒道出她想问,“他母亲现在申城别苑,应当很安全。”
蒋汐点头,“如果,我是说如果......其实,我怕他对你有愧,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郡主不怪他在无魔山将你置于险境?”
“自然是怪的。但过去了,就不重要了。”
袁伍寒笑笑,还没来得及回话,瞬时察觉到有人靠近,迅速撤到窗边。
片刻后,传雪轻轻敲门:“郡主,时辰快到了。”
蒋汐答了声,朝袁伍寒送出眼神。
最后一次对视,肝胆相照,毫无保留。
*
轿子在牟宫宫门多停留片刻,蒋汐瞧它仅一边有窗的样子,觉得奇怪:“传雪?还不出发么?”
话音刚落,无窗一侧光线乍漏,蒋汐刚出一点声,传雪身着黑衣,迅速将她嘴巴捂住。
“郡主,雪副将已至前方探路,吉时将近,属下恐误了时辰。”
听这声音,“你是付源?”
“正是属下。”
轿子侧边处,饮古两名弟子盯紧了视野。韩阳正以乔装候在半途酒楼前。
传雪脱下黑衣,里面是同蒋汐一模一样的婚服。
蒋汐立刻明白了,他们想以防万一。
“那便,先走吧。”蒋汐瞧着传雪眼色答话。
“付源受驸马令查周边江湖消息,另六名弟子未入尘州,快马去了申城、洛都和阳郡,一个时辰前回来两人。”传雪低声道。
“那郝亮还是按计划,跟在袁伍寒身边保护皇上?”
传雪点头,“郡主所知一切,皆没有变数。”
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行过半炷香,轿子却停了须臾,蒋汐朝传雪作了“嘘”的手势,“何事发生?”
付源下颌贴上胡子,也抹了些灰,黏过三颗痣,“郡主,来人......好像是燕王身边那位大人。”
万释瞧了他一眼,像是没太在意。
“燕王有命,万释带人护郡主左右。请郡主放心,无论发生何事,王爷定在郡主身后。”
蒋汐揣了揣怀中锦盒。
赵瑾然以长兄之名,做的却是爱恋之事,本以为婚嫁之旨即是了结,是她想得简单了。
“多谢王爷,那便麻烦万大人了。”
蒋汐再顿了顿,“只是,南兮不再是曾经的小女孩,也会好好照顾自己。”
轿子再起,蒋汐穿好黑衣,把腰间白色香薰绑得更紧,确认铁铐和扬匕的位置。
轿内人害怕有高手察觉端倪,不再低语。
蒋汐深吸三口气,尽力压下加快的心跳。
轿至半途,“嗖”的一支箭扎入板边,万释的人靠拢作战。
“保护郡主!”付源扯着嗓子大吼,声音听起来,确实是变了不少。
看来这伪装是下了功夫的。
蒋汐连连呼声,“万大哥,韩将军率领禁卫军该就在前面,今日婚宴不可延误。”
传雪从窗沿投出目光,蒋汐快速换下头饰,付源驾马的声音更快了。
黑衣人从两侧街道涌出,本就嚷乱的巷子更是杂声漫天。
百姓逃命,身披铁甲和化身布衣的禁卫军也加入战斗。
刀枪噼哩,鲜血喷涌,黑衣人是动了真格的。
唯今......
禁卫军皆有意识地避免万释府卫兵靠近轿子,但两面提防,终让万释钻了空子。
“这——”
付源将音量提得高,“郡主新颜尊贵,大人不能入轿!”
蒋汐急中道,“不知背后势力如何。若万释要带我走,那便借机试试他的目的。”
传雪领会,“你我分开跑。”
打斗越发激烈,万释掀帘而进,瞧见两个新娘微愣后立马道,“郡主先随我走,此地不宜久留。”
蒋汐毫不犹豫脱下黑衣。
刚出马车,背后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她即刻回头,墨色玉骨扇被一府卫兵藏入身后。
是李实。
马匹受长剑刺股,惊蹿奔驰,传雪左胳膊撞到凳沿,所幸从窗户口跃了出来,免于受难。
韩阳向副将摆头示意,两队禁卫军得暗号,往传雪的方向护去。
黑衣人亦分为两拨追出,付源腰间受了一刀,显然没被认出来,趁禁卫军不注意掩到另一条巷子。
饮古两人与之汇合。
“你将此事禀报公子。你同我接应小公子。”
“那郡主?”
“新叶抽根以示平安,郡主能在如此紧迫时给我暗号,必是早有准备。”
“可......”
“饮古信公子所信。”
“是。”
*
“万......万大哥,我感觉有些累,跑、跑不动了。”
蒋汐里衣渐润,气喘吁吁,眼前街口毫无人迹。
府卫兵两两跟上,为首那人与万释接头,他将她放开后行了简礼。
“属下唐突,郡主莫怪。”
蒋汐双颊通红,一只手撑着大腿,微倾了身,“黑衣人目的是我?还是......想搅乱婚礼?这里,又是——”
蒋汐晃晃脑袋,吃力地挤挤眉,“我、我好像......”
她软了双腿,咬咬牙就地倒下。
不知何方而来石子“噌”的一声,击中距她最近那府卫兵双膝,力道刚好,让府卫兵先蒋汐一步倒地。
“谁——”
士兵上身承重,万释等人拔剑,李实的身影晃花了众人的眼。
“大人,小的后背抽、抽筋了。”一名府卫兵求饶道。
“哟,不是腿抽?”李实戏谑道,“要怪便怪你家万释大人不知分寸,带人走又不是抓人,郡主摔伤了怎么办?
“李公子说笑。”万释掩住脸色,“郡主在王爷心里是何等地位,卑职怎敢胡来?怕只是她体内——”
“行了。”李实打断他的话,以外套裹紧蒋汐,横抱起身,“新娘不在,赵世明大抵不会推迟婚宴。万伽估摸着逼近了,我已将追上来的禁卫军引开一半,你们最好保留实力。申城兵已经往鄢省来了。”
李实皱了皱眉,盯着那府卫兵中刘海遮了半边脸的男子,好一会儿后才勾唇一笑,以右掌运功,强风掀开那人面庞——他瞧着真眼熟。
李实洒脱笑笑,“想起来了。无魔山前,抓我,接应余淮飞那人,就是你?”
龙卫宗冷哼一声,李实并不逗留,轻功几步便将人带走。
想不到,这余淮飞身边的得力干将,竟早就是赵瑾然的狗了。
“龙大人屈就经年,成败在今日一举。阳郡和那鄢北几县的末流兵力,王爷可少不了您麾下的督府军相助。”
龙卫宗敛了敛眉,点走一半人,并未多言。
而蒋汐此刻闭着眼睛,耳畔只能听到簌簌风声和李实促促的呼吸。
他察觉到她的动静,先她一刻低语,“怕有人跟着。”
蒋汐便接着装睡。
街巷嘈杂嚣沸之声越发清晰,佳肴烹饪之气飘过口鼻,蒋汐攥了攥李实衣口,却只听得他忧恼的语气,“让让,各位父老乡亲请让让,我家小妹突发恶疾,命在旦夕——”
蒋汐趁势虚开左眼。
集市人群熙攘,鼎喧之音一浪盖一浪,胡乱往里挤挤,更容易躲开耳目。
杂耍团外香坊阁角落,蒋汐落地,穿好李实的衣裳。
李实思忖四望,拉着她的手,立即赶往另一条巷子。
“哥哥胆子真大。”
蒋汐见他彻底甩开了追兵,还骗过了赵瑾然的人,啧啧赞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