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颜元妤凝眸立于太和殿前，眼尾微微泛起一抹红。金丝堇袍扫过脚下霜雪，她提步向前走去，珠冠两侧的东珠轻轻一晃。

霜雪翩然，轻轻落至颜元妤的墨发之上。她倏然提裙，垂首跪于雪幕之中，残雪覆于眉弓之上。

颜元妤抬起眼帘望向紧阖的殿门，眸底渐渐氤氲。一行清泪倏然滑落，洇湿她之长睫。

寒风萧瑟，一声轻响，殿门骤然敞开。

凌之寒手执纸伞，缓缓行至雪帘之中。玄纹墨氅拂过地上堆积的残雪，剑眉之下的双眸清冽若霜。

寒风凛冽。

颜元妤抬眸望向立于身前的凌之寒，倏尔抬手攥住他之袍角。

“陛下，臣妾……”

三本奏折骤然落至颜元妤脚下，她垂下眼帘望着朱笔勾过的妖后二字，双手微微一颤。

凌之寒凝眸望着漫天纷飞的素雪，垂于身侧的双手渐攥成拳。他垂眸瞥了眼颜元妤，清冷的眸光倏然凝滞。

风声呜咽，雪覆红墙。

凌之寒缓缓抬起眼帘，撩袍决绝而去。霜雪之中，他无声落下一行清泪。

颜元妤转头望向凌之寒渐渐模糊的身影，倏然提唇一笑。她抬手擦去眼尾的泪水，缓缓起身。

雪飘如絮，雪野茫茫。

朱甍碧瓦，飞檐斗拱。翩翩白雪落至其上，徒添凄清。

颜元妤墨发尽散，怔然行于雪幕之下。

她缓缓抬眸，凝眸望向长径两侧耸立的宫墙。抬手时，残雪倏然落于她之指尖，须臾间便消融。

“娘娘，雪势愈急，我们该回宫了。”秋绮行至颜元妤身前，为其披上一件白氅。她望着颜元妤冻得通红的双颊，眉心微微一蹙。

颜元妤垂眸一哂，寒风吹动她凌乱的发丝。她缓缓垂下眼帘，眼眶通红：“走吧。”

霜雪落于她之华发，一行清泪倏然滚落。

她之一生，亦如冬雪。不见春光，仅存于冬。

刺骨寒意传至颜元妤周身，她垂下眼帘瞥了眼白氅，旋即抬眸望向秋绮，笑颜舒展：“秋绮，你可还记得本宫入宫那年的那场冬雪？”

秋绮微微颔首，唇角浮出一抹浅笑。她为颜元妤撑起纸伞，凝视着雪野：“奴婢记得，那是初冬时落下的第一场大雪。”

是啊，雪下得太大了。

悠悠飘落，却埋没了她之半生。

颜元妤缓缓行于长径，抬眼时已立于坤宁宫前。她微微仰头凝望着匾额，脚步倏然一顿。

她恍然忆起那年初入宫门，她时常笑着跑至凌之寒跟前，笑时唇角的两个梨涡如蜜糖般一样甜。

凌之寒常常牵着她的手，为她披上长氅，轻轻拥她入怀。他立于雪幕之下，陪她赏漫天飞雪。

世人皆言她是妖后，蛊惑君心，祸乱朝纲。

朝堂之上，生父及各臣纷纷纳谏处死妖后。市井之间，诸多死士磨剑欲取妖后性命。甚连至亲，也盼着她命丧黄泉。

为妖后，便要背负世人唾弃与千古骂名。

直至圣旨传来。

「皇后元昭施行妖术，祸乱朝纲。幽禁冷宫，死生不复。」

帝王之心，狠绝二字。

颜元妤垂眸一笑，提步缓缓行至殿中。殿中陈设已被砸去不少，帷幔随风轻轻飘起。寒风透过半开的窗棂吹入，残雪飘至窗沿，慢慢消融。

明日，她便要入冷宫了。

颜元妤行至铜镜前缓缓坐下，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眸底缓缓蔓延出一层氤氲。她垂下眼帘，起身行至桌案前，扼袖提笔。

滚落的泪珠洇湿墨团。

放笔时，窗外的厚雪已然堆积于幽径之中。

颜元妤垂眸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唇角蔓延出一抹苦笑。她抬手拿起眼前的杯盏，仰头饮尽。

雪落窸窣。

颜元妤缓缓倒下，飞雪翩飘之影映于她之眸底。一行清泪顺着她之眼尾缓缓滑落，她莞尔一笑，轻阖双眼。

雪覆红墙。

承景二年，妖后元昭崩逝。

永凌帝废其封号，禁葬皇陵。敢言妖后之名者，诛灭九族。

然，无人知晓。

无数次午夜梦回之时，阴鸷狠戾的永凌帝总会惊醒，轻唤发妻闺名。

无数次雪落皇城之时，孤傲一世的永凌帝总会独行，镌刻发妻墓碑。

无数次漫漫长夜，他展开她的绝笔书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热泪洇湿大片墨团。

「元昭谨呈书以别：

愿来世擦肩，不再相逢。

伏愿陛下躬膺景福，德洽寰宇。

元昭恭谨拜上

承景二年隆冬中宫谨呈」

她唤他陛下，不是之寒。

寒酥缓缓落于皇城，寒风裹挟着霜雪落至护城河。厚雪覆地，堆积了一层又一层。一场春雪过后，旧年沉雪缓缓消霁。

迷雾四起，掩其长径。

颜元妤手握白烛，缓缓行于长径。春枝悄然而生，微风拂过她之裙摆。枝叶窸窣，衣摆拂过脚下碧草。

颜元妤只觉背脊发凉，她忙加紧脚步。倏然间，血雾弥漫于四野。

迷蒙的雾中，一道身影若隐若现。

颜元妤神情一滞，握着白烛的那双手微微一颤。她凝眸望着身前氤氲的血雾，眸波微滞。

“阿妤。”

熟悉的轻唤倏然传入颜元妤耳中，她转眸望向四周，眉心微微蹙起。

“凌之寒？”

身前之人的模样渐渐清晰，一双猩红的眸忽落入颜元妤眼帘。

雷声轰鸣。

颜元妤的双肩猛然一颤，骤然睁开双眼。她神情微怔，后背早已浸湿一片。

一阵撕裂般的头疼之后，她缓缓起身转眸打量着四周。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她顿觉脑中宕机，心中一片茫然。

室中陈设典雅，桌木花草的摆放与她前生入宫之前的闺房一模一样。

可她分明记得她已饮尽鸠酒，踏入黄泉。

“小姐？”

熟悉的声音自屋外传来。

颜元妤回过神来，转眸望向窗外，声中带着一丝沙哑：“秋绮，现下是何年？”

“嘉观二十年，初春。”

春风吹入，帷幔随风缓缓飘起。

一抹讥笑缓缓浮于颜元妤唇角，她缓缓下榻，垂着的双手紧紧攥着衣摆。

上苍予她复生之机，她便要应天承命。

“小姐？”

秋绮的声中带了几分焦灼，颜元妤抬眸望向屋外，干裂的双唇微微开合：“何事？”

“二妹妹。”

一声清越的女音倏然盖过秋绮之声，缓缓传入颜元妤耳中。她垂眸一笑，眸中浮出一抹阴鸷：“大姐姐。”

颜元妤提步行至镜前梳妆，低垂的眼睫掩去她眸底的狠绝。抬眸时，一双潋滟的眸映于镜中，深邃的眼眸如覆上霜雪般清冽。

她缓缓行至门前，开门时春风轻轻将她的墨发吹起。她凝眸望着立于身前的颜莞晴，裙摆微微扬起。

颜莞晴含笑的双眸微微一怔，她转眸瞥了眼身后婢女，婢女遂将手中所拿锦裳呈至颜元妤眼前。

“你一向喜欢淡雅素裳，秀夕阁新制了些，你看看可喜欢？”

颜莞晴抬眸望向那双清冷若霜的眸，唇角缓缓浮出一抹浅笑。

颜元妤垂眸瞥了眼那素裳，双眸中闪过一丝讥讽之意。她抬起双眸望向颜莞晴，声线平缓：“那便谢过大姐姐了。”

秋绮接过素裳，朝颜莞晴微微颔首。她抬眸望向颜元妤，恰瞥见颜元妤眸中闪过的狠色。

“二妹妹好生歇息，我先走了。”颜莞晴抬手轻轻将颜元妤吹起的发丝别至耳后，指尖缓缓划过颜元妤的脸颊。

颜元妤抬手握住悬于眼前的那双手，手中的力道渐渐加大：“大姐姐多保重。”

颜莞晴予她的那份真心之下，暗暗藏着一颗杀心。

春风微凉。

颜元妤望着颜莞晴离开的身影，轻轻勾唇一哂。她拿过秋绮手中的素裳，抬手摘下发间的银簪，倏然划破素裳。

春光之下，微小的粉末自素裳之中缓缓飘落。

秋绮一怔，眸中闪过一丝惊诧。她抬眸望着颜元妤，心中困顿不解：“小姐，这是朱砂。大小姐她，想害您？”

颜元妤淡淡点了点头。

接触朱砂愈久，脏器便会受损。

“你方才唤我所为何事？”颜元妤垂手，随意将手中的素裳丢至一旁。转身行至屋中时，她余光忽瞥到树后的那抹身影，一抹浅笑缓缓于她唇角漾开。

秋绮行于颜元妤身后，轻轻将门关上。她转身望向颜元妤，垂眸颔首：“小姐，车已备好，我们该去应灵寺了。只是，老爷忽唤您去正堂议事。”

颜元妤握着茶盏的那双手倏然一顿，她将手中茶盏搁置，指尖轻轻叩响木桌。她缓缓垂下双眸，凝视着盏中热茶。

她记得。

前生少不更事之时，正逢隆冬炭火不足。她蜷缩着身躯躲在薄薄的被褥里，四肢已经长满冻疮，周身不住地颤抖。

她跪于颜屹门前哭了一夜，求了一夜。最终，只有一句厉声呵斥。

后来，颜莞晴满脸温柔地端给她一盆炭火。却在昱日，诬陷她偷拿自己院中的炭火。

她懦弱胆怯，不敢辩驳，亦无人信她。颜屹罚她睡在冰冷的柴房，她于黑暗之中，渡过整个冬日。

春光悄然攀至颜元妤发丝，一双清冽的眸冷然望着窗外。

颜元妤缓缓起身，微微仰起下颌。她转眸望向秋绮，眉尾略微一挑，语气坚决：“不去，我们去应灵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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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