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发丝。

凌之寒的眸波渐渐一滞，他垂下眼帘望着立于身前的颜元妤，提唇微微一笑。

几次踌躇，却终是无言。

凌之寒转身跃至马背之上，驾马离去。他缓缓垂眸，唇角的笑容愈浅，眉宇间染上些怅惘之色。

颜元妤凝眸立于城门之下，望着凌之寒渐行渐远的身影，眸底渐渐氤氲。她垂眸望向藏于袖中的平安符，眉头略微蹙起。

“秋绮，去应灵寺。”

颜元妤转身行至马车之前，转眸望向神情恍惚的秋绮。她一怔，上前拍了拍秋绮的肩。

秋绮的双肩倏然一颤，方回过神来望向颜元妤。她垂下双眸避开颜元妤的眸光，淡淡地点了点头。

马车徐徐驶过蜿蜒长径，四角悬挂的铃铛随风发出轻响。一声接一声，缓缓落至颜元妤心间。

颜元妤掀起帷幔望向纵横盘曲的青山，山巅之上覆着一层浅白。她垂手转身，长睫轻轻颤动着。

应灵寺外，杏花嫣然。

颜元妤行于长阶之上，眸光忽瞥见脚下缓缓蔓延的白雾。她抬起眼帘望向长阶之上的寺群，烟雾缭绕，檐角朦胧。

颜元妤一怔，欲快步行过长阶，身后却倏然传来窸窣之声。

风声呜咽，厚雪未霁。

颜元妤的脚步骤然一顿，她缓缓回眸望向身后。衣袂翻飞间，一身袭袈裟，鹤眉连鬓，手握佛珠之人忽映入她之眼帘。

寺钟忽响。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其声空灵，响于四野。

颜元妤凝眸望向身前之人，眉心微微一蹙：“梵心方丈？”

她记得他。

前生她来应灵寺之时，曾不慎撞落梵心的佛珠。佛珠倏然断裂，撒落一地。

躬身欲捡之时，梵心忽递给她一支木签。她抬眸时，梵心的身影已然消失于佛堂之中。

只是，木签无字。

寺钟再鸣，白雾愈浓。

梵心缓缓躬身，佛珠绕于掌心。鹤眉之下，一双玄瞳略微一转：“颜施主。”

颜元妤的双眸倏然凝滞，她微微眯起双眼，眸底清冽：“梵心方丈。”

春风裹挟雨丝吹入，杏花飘落。浓云遮掩春光，天地之间倏然覆上一抹灰。

梵心垂下眼帘提唇一笑，白须轻颤。他转着手中的佛珠，向前走了几步：“细雨又落，雾遮前路。颜施主，何不归去呢？”

颜元妤抬眸望向梵心掩于雾中的双眸，眸中泛出一抹惑色：“归至何处？”

春风又起。

梵心提步行至颜元妤身前，微微垂眸颔首：“虚无。”

疾风袭入。

颜元妤微微蹙起眉头，双手渐攥成拳。她望着那串佛珠，缄默良久。

“颜施主，自戕之人，不入轮回。”

梵心凝视着颜元妤清冷如霜的眸底，缓缓启唇。

“真自当之，无有代者。愿颜施主，早悟其因，以免日后生悔。”

佛珠又断，其声清脆。

梵心缓缓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于白雾之中。

颜元妤垂下眼帘望向掉落一地的颗颗佛珠，捡起时心口倏然一紧。她抬眸望向梵心离去的方向，迷蒙的白雾渐渐消散。

寺钟轻鸣。

颜元妤转身欲行至佛堂时，眸光忽瞥见了凌清远的身影。她一怔，忙悄声躲至佛像之后。

“军营之事，可安排妥当？”

凌清远垂眸望向身着黑袍之人，眉尾向上挑起。

凌清远的身躯遮住身袭黑袍之人的半边面容，颜元妤辩不清楚那人模样。

“回殿下，皆已安排妥当。只待良机，取其性命。”

身袭黑袍之人微微躬身，眸光忽落于佛像之上。他蹙了蹙眉，提步欲行却被凌清远叫住。

颜元妤垂于身侧的双手倏然一颤，她垂下眼帘望向地上的香灰，心中的惊惧层层漾开。她避开凌清远的视线，快步跑至后山。

军营之中，恐有奸细。受凌清远指使，取凌之寒性命。

秋绮立于马车之外，忽见颜元妤跑来，眸中泛出些惑色。她抬手擦去颜元妤额前的细汗，声中困惑：“小姐这是怎么了？”

颜元妤快步上至马车之中，胸腔剧烈起伏着。她压低声线，神情焦灼：“秋绮，回府后为我备一匹快马。”

送信辗转数里，经多人之手。

她不放心。

马车疾速行过，飞沙四起。春燕立于春枝，燕啼之声如奏春歌。

秋绮眉心紧拧，双手紧紧扣于双膝。她凝视着颜元妤，心中的困顿愈深：“小姐，老爷那……”

颜元妤抬起眼帘，眸底的阴鸷之色缓缓蔓延：“他不敢拦我。”

秋绮忽握住颜元妤冰凉的双手，眸底隐有泪光闪烁：“小姐，您要去寻崇王殿下……他……”

“是。”

颜元妤声中坚决，打断秋绮所言。她抬手摸了摸秋绮的头，神情略微缓和：“秋绮，我记得你生于雍州。幼时，我常常听你说起。”

秋绮点了点头。

“我还你身契，予你钱财，回雍州去。”

颜元妤凝眸望着秋绮，眼尾渐红。她抬手替秋绮擦去滑落的泪水，提唇一笑。

此行，需以白骨铸桥。

归后，需踩败者尸骨。

她和他，不能输。

秋绮的神情倏然凝固，她紧紧握着颜元妤的手，手中力道愈大：“小姐既已决意行己道，我不会阻拦。愿小姐归后，不负己心。”

颜元妤提唇一笑，拥住秋绮。

孤行己道，不负己心。

春风吹入，马车停于府外。雨滴悬于檐角，缓缓滴落至地。

颜元妤快步行至颜屹之的书房，轻轻将门推开。她提步行至柜前，一声轻响后，柜盒打开。

倏然间，一道人影忽立于门前。

颜元妤缓缓拿出身契，唇角浮出一抹讥笑。她转身望向那道人影，眸底的狠色缓缓蔓延：“大姐姐，不装了？”

春燕轻啼。

颜莞晴提步行至颜元妤身前，裙摆覆地。她凝视着颜元妤，眉弓微压：“数载沉浮，皇权更迭，败者无名。”

青枝沾水。

颜莞晴缓缓抬手，二指微微勾起颜元妤的下巴。她提唇一笑，声中讥讽：“皇位，属凌清远；后位，属我一人。”

一声嗤笑响起。

颜元妤凝眸望着身前之人，颈侧的青筋微微凸起。她倏然抬手捂住口鼻，挥袖时微小的粉末骤扑至颜莞晴鼻中。

粉末四散。

颜莞晴骤向后退去数步，她欲抓住桌角，却无力地向后倒去。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颜元妤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颜元妤缓缓躬身，抬手抚过颜莞晴的脸颊。她倏然掩面一笑，眸底渐渐泛起一层氤氲。

行至门前之时，颜元妤忽回眸望向双眼渐阖的颜莞晴。

春光穿透浓云，映至颜元妤肩头。她垂下眼帘，敛去眸底的狠戾。

“待你睁眼，且看谁胜。”

“我必提剑入府，披血而行。”

颜元妤提步决绝而去，唇角缓缓蔓延出一抹浅笑。她抬眸望向倾洒的春光，笑意更深。

秋绮抬眸望向朝她走来的颜元妤，眼尾缓缓落下一滴清泪。

颜元妤握住秋绮的双手，垂眸掩去眸底的湿润。她提唇一笑，视线朦胧：“秋绮，去吧。”

秋绮接过身契与行囊，抬手擦去眼尾的残泪，转身欲行之时，她倏然顿步。

颜元妤转身上马，背对着秋绮。她抬起眼帘，一行清泪缓缓滑落。

马嘶之声响彻四野。

驭马之术，凌之寒曾教过他。

颜元妤驾马离去，墨发随风微微扬起。她握紧缰绳，脸颊之上的泪水尚未干透。

秋绮望着颜元妤离去的身影，唇角微微向上扬起。她转身离去，行至拐角处时，她之身躯倏然一颤。

一剑骤然刺穿秋绮的胸膛，嫣血四溅。

秋绮缓缓倒至泥泞之中，双眼渐阖。春光映于她之眸底，她阖上双眼，清泪滑落。

小姐，可惜。

我见不到你荣登后位的样子了。

百年之后泥销白骨之时，你定要说与我听。小姐，好不好？

纤凝流转，倏然遮掩苍穹。一道雷光骤然迸现，映亮晦暗的四野。

颜元妤回眸望向身后的城门，城门之影渐渐模糊，掩于飞沙之中。

她回眸，再未回首。

雨丝淅沥，自苍穹之中缓缓飘落。

雨滴落至颜元妤的帷帽之上，沾湿她之衣襟。她凝眸望着扬起的黄沙，心中的焦灼层层蔓延。

残月高悬于空。

晦暗的雨幕之下，颜元妤身袭堇裳，衣袂随风飘扬。她凝视着沙丘之上的营帐，双眸倏然一滞。

马过泥泞。

一行身袭甲胄之人倏然围住颜元妤，手中长矛直指她之喉头。

雨幕之下。

凌之寒身袭金纹甲胄，发以银冠束起，执剑提步走来。雷光映亮甲胄之上沾染的残血，他低垂着眼帘，长睫轻颤。

血腥之味顿扑至颜元妤鼻中。她缓缓抬眸，一双潋滟的眸凝视着凌之寒。

雨幕之中，凌之寒看清了身前之人。

是颜元妤。

他曾无数次凝望那双眸，透过那双氤氲的眸，窥见他之身影。

颜元妤提步行至凌之寒身前，眸光掠过横于颈侧的长矛。她摘下帷帽，雨滴落至她之墨发。

她抬起眼帘望着凌之寒微微泛红的双眸，眸底映着他眉宇含笑的模样。

剑眉星目，一如从前。

“真自当之，无有代者。”出自《无量寿经·卷下》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出自《大般涅槃经》

纤凝：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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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