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N 一而再

陈应骁压着眉头被劝下一杯酒的时候,心里着实不怎么爽快,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应酬过,秘书安也递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陈应骁进门为她安了个淑女人设,免了酒精的洗礼,此时只能在瘴满烟酒臭味的包厢里装模作样地捂着鼻子咳嗽一声,细微声响没有掀起一丝涟漪。

那杯酒后不消五分钟,她就敏锐地瞥见自家老板鞋尖一转,忙从包里拿出手机就着黑屏看一眼,然后在陈应骁耳边说了句什么,陈应骁便借题发挥脱了身,从烘臭的房间里快步离开。

“一个办公室主任罢了,”安不知从哪神通广大地拿来一块热毛巾,递给他擦手,“今天也不是非来不可。”

陈应骁极慢地捏着毛巾逐根手指擦过,皮肤都磨出一片薄红,眉眼还夹着席间带出来的不耐烦,“那边我不熟,多个人多分照应。”

安也知道他对这件事势在必得,简直到了事无巨细的程度,便不说什么了,接过他递回来的毛巾随手塞进包里。今天好死不死穿的及膝窄裙,她几乎跟不上老板的步伐,心累地迈着小碎步走过空旷的酒楼大堂。左手边是一扇巨大拱形的落地窗,从三层落到地面,外边是酒楼内部的小花园,护理得很好,草木葱郁像幅十九世纪油画。只是此时风景图里突兀地杵了一个人,倒不能说破坏了美感——

只是有点眼熟。

她有些惊讶,不由得慢下脚步,陈应骁注意到她的动作,下意识地也往那个方向看去。

那人身形颀长偏瘦,穿一身清雅白西服,领口打了漂亮的领结。可惜不太注意仪态,就这么挨着透明的玻璃蹲下,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后背布料被压出一大片褶子,周身格格不入。他像是在发呆,仰着头一动不动,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鼻梁和脖颈的线条,光是那一点月光色的温柔起伏就看得人心惊肉跳——安觉得也或许是因为早就知道那人的长相,先入为主地心跳加速了。

安跟着陈应骁停止脚步,谨慎地睨着他的神色,“是……卫先生?需要去打个招呼吗?”

“不用。”陈应骁无甚情绪起伏地收回目光,继续往外走,车已经在门口准备好,司机下来妥帖地拉开车门。安没这架子,自己钻进副驾驶里,正要探出身子去关门,就听见后座的陈应骁说:“你在这里多留一会吧,有事看着处理。”

她没用多少时间反应,果断点点头,又从车上下去了。

司机把陈应骁送回了市中心的公寓,最近有项目要忙,这里无疑是更为便利的落脚点。说是公寓其实也有近三百坪,整层楼只有他一户,又占高层,硬是在吵闹地段辟出一片净土,住起来算是舒心。楼下一层也被他买了下来,另作他用。

他一进门就摘下手表往浴室走,身上那股味道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其实旁人也许根本闻不见什么,他在包厢里待的时间拢共也不到二十分钟,只是他心里厌恶才觉得有异味。即便如此也在浴室里冲了将近大半个小时,再出来时安已经发来短信,一条是简短的“无事已回”,另一条是提醒他先前定下的探班时间。

还有两个来自周青柏的未接来电。陈应骁不接的话,他决计不敢打第三个,想必这回也是打来撒娇的。

陈应骁直接忽略,随手按下墙上直通保姆房的传呼按钮。

那边马上有回应,按钮下方绿灯一闪。

他这才想起来住家保姆周姨快要离职了,儿媳生了孩子,要她回家帮忙带。她固然舍不得这份高薪工作,陈应骁也不是个难缠的雇主,但和亲孙子比起来还是不必过多权衡便有轻重判断,三个月前就和陈应骁提过半年后要回乡下,如今还剩一半的时间。陈应骁难得有点头疼,周姨为他工作快十年了,他的习惯和脾气对方很清楚,换新的人意味着要重新磨合,他对此不是很有耐心。

周姨很快就赶过来,见他已经洗过澡便不找茶叶,大剌剌地说:“好不容易这么早回来,一会儿就早点睡吧,您最近瞧着都熬得不成样子了,我给您泡杯蜂蜜水,好睡觉。”

陈应骁对她的安排没意见,漫不经心地“嗯”一声,手指在平板上滑动,浏览公司文件。周姨自觉放轻手脚,很快就端上来一杯微烫的蜂蜜水,然后又默默地走了,陈应骁想起来喝的时候发现温度正好,放下杯子时忍不住叹了口气,周姨非走不可么?

他指尖支着额角往窗外看,楼层太高了,看起来离星星要比离地面近。

他这时才分出一点思绪给方才撞见的卫寻。其实是他们那点事无甚好说,外人眼里不过是一段包养,实际也大差不差。他看中卫寻的脸,而卫寻也许是看中他的钱,最后因为一点矛盾终止关系,到今天为止他们已经一年多没有碰过面。

看今天卫寻的穿着应该是在酒楼参加什么宴会,但从他的状态判断显然事情不怎么顺利。

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卫寻,卫寻才二十岁,嫩得像段带苦涩气味的笋尖,脾气远不如脸漂亮。那天他同朋友吃完饭出来,在走廊另一头就听见喧闹声,经过某一间包厢的时候,卫寻像一颗从天而降的炮弹撞进他怀里,抬起头看他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如同琉璃晶莹剔透,着实令人想要私己收藏。

对方满脸惊慌失措,他还以为美人受辱,结果是那小子揍人呢。

他很清楚卫寻在某些方面是个刺头,叫安留下来随时准备收拾他的烂摊子,也是顾着旧情。他觉得自己和卫寻算得上和平分手,再见还能是朋友。

却也不代表有必要再见。

可惜面包掉落时总是涂了黄油的那一面率先跌到地上。

隔天他去探白若尘的班,对方是娱乐圈十八线开外的新人演员,一热心肠戏痴,前年凑巧在事故里见义勇为给陈应骁搭了把手,算半个救命恩人。他也不要陈应骁为报答给他开的后门,成天乐此不疲地在不同的剧组里面跑龙套,这回总算拿到一个戏份重的角色,兴冲冲给陈应骁发了信息报喜,陈应骁不怎么清楚娱乐圈是什么路数,便让安看着办,花篮饮料小食源源不断往剧组送,用的白若尘名义。

明眼人自然看得出这手笔不可能出自白若尘本人,却也明白他背后有靠山,对他都客客气气的。

陈应骁倒没有要给人撑腰的想法,剧组所在的影视城正好在去往机场的路上,抽时间来一趟也不是需要极刻意安排的事,况且白若尘挺好一小孩,谁都愿见见。

白若尘见他过来异常惊喜,人到不止一并还送来豪华海鲜餐车,连连说干嘛这么大阵仗,非要跑回酒店去拿家里刚寄来的土特产给他,突然又觉得应该先找把椅子给人坐,差点把自己绊个趔趄。

“别麻烦。”陈应骁扶了扶他的手肘,“我马上就要飞平洲了。”

“真的?!”白若尘睁大眼睛,没有问他去干什么,只是脸上表情略带可惜,“最近我都没法请假,不然我可以带你去我家玩,我爸妈可想见你了。”

白若尘老家就在平洲。

陈应骁不以为意,抬腕看了一眼时间,白若尘马上说:“你要是赶时间就先走吧,别误了飞机。”

没等陈应骁回答,他又急急道:“对了,我记得你喜欢方导的电影,我现在这部剧的导演是方导的学生,你想打个招呼吗?”

陈应骁正要回绝,就听见一直在身后扮隐形人的安低声叫他,说:“好像是卫先生。”

陈应骁顺着她下巴微抬的方向看过去,杂乱的黑压压的机器后面摆了几张折叠椅,卫寻散漫地蜗居其中一张,一双长腿屈起来,头上戴一顶深灰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瘦削的下巴和色泽浅淡的唇。和前一晚出席晚宴隽秀贵公子的形象不同,此刻对方穿一件黑色卫衣配水洗牛仔裤,简单随性,反而更吸引眼球。

他侧着脸似乎在听旁边的人说话,略微有点长的乌黑发梢从耳后戳出来,显得那一节脖子异常苍白。

瘦了些。

这是陈应骁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卫寻身边坐着的圆脸年轻人率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陈应骁一看过去就和他对上目光,对方似乎也知道点内情,一脸便秘地挤眉弄眼给卫寻打暗号,可惜卫寻好像没懂。陈应骁没什么弯绕念头,只觉得如此撞上便也就不必再刻意躲避,否则显得不够坦荡。

“要去……”安拿不准老板的心思,正想问是过去打个招呼还是直接走,就见陈应骁朝卫寻走了过去,条件反射地跟出两步,又犹犹豫豫停了下来。

“卫导?”陈应骁走到两人面前,淡笑着看了一眼那个面如死灰的圆脸。

卫寻没有立即转过脸来,只是脖子上凸起的一根竖筋动了动。

圆脸咧嘴用失败的腹语小声道:“我刚想跟你说来着……”

卫寻睫毛轻颤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扭过头去看站在面前的人。他没有立即站起来,看在其他人眼里有些跋扈,只是稳稳地坐在导演椅里和陈应骁目光相接。

陈应骁倒是不怎么介意这个的样子,看起来颇关切、但这关切又明显浮于表面地问:“吃饭了吗?我带了吃的过来。”

卫寻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候,先是扶着折叠椅的把手站起来,目光飞快往他方才站的方位瞟了一眼,站直了才重新看向陈应骁。

“嗯。”卫寻也不知道在应什么,收起多余的表情,“过来也不说一声。”

这话说得就假了。

陈应骁接得比他还自然,“我以为这部剧导演是方老师。”

卫寻嘴角抿出点笑来,“老师是挂名。”

“原来是这样。”陈应骁应一声,适时抬腕看看时间,“我后面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好。”卫寻点头,看着他原路走回去,半路和白若尘打了个招呼,当真马不停蹄地上车走了。

车尾灯在路口转角闪两下,然后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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