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陈应骁冲完澡出来恰好碰上一串陌生号码来电，被有些打结的情绪影响，没怎么思考就接起来，听筒顿时震天响，手机喇叭都快被喊出毛边。
“你连生日都不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周青柏满腹牢骚，“我从昨晚开始就一直给你发消息想祝你生日快乐来着，现在都快过了……礼物能寄给你吗？”
“你生日还是我生日？”陈应骁走到窗边把窗关上，“先放着。”
那边被堵了一下，“……哥，不生我气了好不好，我那天只是路过根本没有参与，更别说动手打人了，大庭广众的，我做事哪会这么不过脑子，你连监控都不愿意看一眼就冤枉我……！”
解释到最后委屈得快压不住音调。
“不重要，”陈应骁垂眸看楼下昏暗的院子，地上落了星点花瓣，墙脚也悄然冒出一只不知来路的白猫，正低着头舔爪子，“下个月照计划出国办入学。”
“我不去！”周青柏立即硬声道，“我又没有惹事，为什么突然要赶我走，是不是跟港城那边有关系？总之我不走，我要留在你身边。”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陈应骁道。
一道人影出现在院子里，朝着猫的方向走过去，猫警惕地抬起头，他也停下脚步，在一米开外莫名其妙地同一只猫对峙。
“哥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周青柏听起来快哭了，“你有没有尊重过我的意见？我说了不想去不要去，你除了自说自话安排我的人生还会干什么！”
院子里的卫寻缓慢地蹲下来，伸出一只手送到白猫跟前，猫谨慎地探头闻了闻，似乎没有嗅到危险，又低头开始舔毛。卫寻拿到通行证，往前蹭两步，谨慎地摸了一下猫脑袋。
“不走可以，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陈应骁平静道，“我既然这么不尊重你，想必也不配当你哥。”
听筒那边所有声音瞬间消失。
猫没有反抗，卫寻又凑近一点，摸得更加放肆，从脑袋摸到尾椎，再挠挠猫下巴。
“到时候会有人陪你过去，不用担心其他问题。”陈应骁说完便打算收线。
“哥——”
通话被果断结束截断未竟话语，这时卫寻似乎也已经过完瘾，站起来拍拍手，打开院门悄然离开了。
陈应骁在窗边站了一会，抬手拉上窗帘。
他做了一个梦。
年少时不知为何，爱把每一条路都走成绝路。院长去世之后孤儿院跟着倒闭，被收容到其他机构之前是繁琐的手续和漫长的等待。高中二年级的某节英语课他躲在教学楼顶吸烟，烟头碾熄在不知道谁塞进他口袋的情书上，把精心绘制的粉红桃心烫出一个洞，低头一看火却从自己胸口烧出来，走在课间走廊散发一股引人注目的焚化味道。那些隐秘扫过来审视的眼神和藏在宽大校服袖子里的指头对他的肥瘦高矮气味口感挑挑拣拣，有个人死命拖着他的手逃出人群往下飞奔，回形楼梯像是没有尽头，没有光却也能辨别方向，只是不知为何越来越焦急、仿佛在被什么追捕，跨步幅度越来越大，最后一跳就是一层楼，失重感紧紧攥住心脏。他手臂被拉得生疼却挣不开，周青柏用掰开一半的苹果寄生到他身上，那么小的玩意竟一下坠几千斤重，每落一步都快把膝骨压碎。终于前方望见微光，他精神一振，拼尽全力迈开脚步，捏紧那个人的手，冲进光里——
轰！
陈应骁睁开眼，不知道是遮光窗帘遮得太严实还是天根本没亮，视线里一片漆黑，视网膜上仿佛还残留周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像烟花绽放之后残留在空中的火花。
他下意识握了握空无一物的掌心，指尖末端还有些发麻，涓涓凉意从心脏一路泵到四肢百骸。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周杨了，竟然连记忆都开始松弛，不确定哪些事是切实发生过、哪些事是经大脑篡改混在过往里粉饰太平。
周杨咬着燃到一半的烟坐在高楼护栏上笑着对他说的那句“我要是现在摔下去你就要记我一辈子了”。
周杨鲜血淋漓的尸体前面周青柏满脸眼泪混着惊恐的那句“快走”。
他都是怎么回应的？
陈应骁头痛欲裂地坐起来，抬手捂住心口，胸膛仿佛化成一层薄薄的鼓皮，快要被咚咚的心跳敲破。
背上蒙了一片薄汗，湿黏黏的很不舒服，他不打算再睡，拉开窗帘一看，原来天已经蒙蒙亮。楼下阿姨在清扫院子，那只猫早跑得没有踪影。
水龙头流出的细小水流半天才浅浅没过浴缸的底，陈应骁在洗手台前洗了把脸，双手撑在边沿倏然忘记下一步要做什么，再回过神浴缸里的水已经快溢出来。
他敛了敛思绪，赤身**泡进冷水里，闭上眼睛任由水平面没过脸庞封住五感。
知道吗？金毅雄曾经同他说，要做到容颜不变很简单，心不变很难。金毅雄捻着佣人切好精心摆盘的蛇果，果皮血红艳丽，接近芯的地方不消三分钟却已生绣般长出褐色。
你睇。他说，是不是这样？
带着一身凉气下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厨房里隐约传出食物香味和叮叮咚咚的声响，薄薄一层朝阳从堂前穿到屋后，细小尘埃和视线错着焦飞舞。那只白猫又再出现，很有分寸感地蹲坐在门口没再往里进，卫寻坐在饭桌边，正调出手机摄像头给它拍照。
陈应骁在最后一层阶梯上一顿。
卫寻？
这时对方也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大概是他脸上的惊讶太过于明显，卫寻立即露出赧然的表情，神色生动地变幻好一会，才小声说：“这边没路灯，太黑了，所以我……”
去而复返。
“而且回酒店要走整整三公里，我、我还喝醉了……”
真是有点太没面子了。
“再笑我就生气了。”卫寻扮凶板起脸。
他笑了吗？
陈应骁毫无所觉，只觉得此刻——他知道他平安落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