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电子音浪撞得耳膜发胀,黄昭有些醉了,指尖开始无意识地沿着鸡尾酒杯的杯沿打转。
音乐如潮水般淹没过黄昭。
蓝紫色射灯炸开星芒,隔壁卡座爆发出了一阵黏腻的欢呼。
“昭昭,等等有 Ash 的表演。”张雅琴穿着鸵鸟毛抹胸,戴着夸张的耳环,小口酌饮着杯中的酒,“你常年待在北京可能不知道,Ash 在上海很有名,听说曾经有个沪姐儿要一个月花十万包.养他。”
黄昭迟钝地笑笑,“他在上海如果真的混得那么好,回我们这小破地方干嘛?”她拢紧外套,想挣扎地从沙发上起来,“我真的醉了,明天还要去给我妈扫墓呢……”
“听说人家 Ash 就是从我们这儿出去的,再说了,黄大医生不是也回咱们这个小破地方了嘛……”
“说好不醉不归的,你得陪我把表演看完再走!”张雅琴突然坏笑着凑近黄昭耳边,“我也是第一次看 Ash,听说等等有……”
张雅琴对男.色的“垂涎欲滴”,让黄昭有些无奈。
*
张雅琴近几年一直是和她的第三任丈夫生活在武汉,直到几天前才离婚了回到家乡。准确来说,她是收到已在京漂泊十余年、刚刚取得了医学博士的黄昭准备在家乡一所三甲医院就职的消息后,“特地”离婚回乡的。
离京前,黄昭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听着电话那头张雅琴的“控诉”:
“昭昭,为了你,我要和老王离婚了,你得对我负责一辈子!”
黄昭以为她在开玩笑,几天后,微信上收到了她发来的一张离婚证照片。
小牙星冰乐:昭昭,我现在只有你了。
小牙星冰乐:你不许结婚,要陪我一辈子,听到没有。
日召日召:???
吓得黄昭赶紧给她打去电话。
黄昭觉得她不必极端到用离婚换自由,张雅琴和老王结婚的时候,她有去当过伴娘,老王是个踏踏实实的三十五岁中年男人,笑起来眼下有道明显的笑纹。他对张雅琴爱得很深,是真心想和她一起过下半生的。
张雅琴的第三场婚礼办得很隆重,她身披婚纱,依旧美得楚楚动人。她在红毯上牵着黄昭的手,少女般羞红着脸朝老王走去。
在这场婚礼里,女方亲友只有黄昭一个人,就连张雅琴父母都没出现,男方亲戚却很给面子,来得很齐,座无虚席。
酒宴结束,黄昭看着这对新人手牵着手热热闹闹地住进新房,深感欣慰。张雅琴的前两次离婚都闹得很不愉快,这次终于修得功德圆满。
但三年后,这段看似美满的婚姻居然以一个“诡异”的理由仓皇结束了。
黄昭在电话里叹着气说,“雅琴别闹,现在撤回离婚还来得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黄昭听见张雅琴低低地说:
“昭昭,我没闹,我是认真的,我老早就想和老王离婚了。”
“我不爱他,我当时只是想结婚。”
“我现在已经没法儿再和任何人结婚了。”
见黄昭无言,她又很文青地补充一句:
“我的心已经老了。”
眼见女方劝不动,黄昭连忙打开男方微信,安慰的话还未出口,老王早已把她拉黑。
行吧,尊重祝福。
黄昭的飞机刚一落地,就看见张雅琴开着她那辆第二任前夫哥送的玛莎拉蒂高调地来接她。
她妆容精致,长发飘飘,很有腔调地戴着一副墨镜,精神饱满,全然没有别的离异女人身上的悲戚。
黄昭坐在副驾上,想起她孩子气般的婚姻,刚想发火,扭头看见她扶着方向盘的左手手腕上的那道丑陋伤疤,顿时怒气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对她高三那年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怜惜。
她现在能如此留恋红尘,游戏人间,比什么都好。
张雅琴一边开车,一边揶揄黄昭。
“你现在还在和那个‘暮光兄’聊天吗?”
黄昭刚好在仰头喝水,听见张雅琴口中“暮光兄”的名字,差点把水喷了出来。
“暮光兄”是她之前在北京认识的一个网友,微信名叫“twilight”,张雅琴觉得“twilight”太洋气,叫起来太变扭,就私自将他改成了“暮光兄”。
黄昭大一刚上医学院光速谈了一个对象后就一直单着,直到博三的时候,她的导师郑灿教授主动关心起她的个人生活,说什么都要给她介绍对象,说对方是个清华大学的高材生,研究人工智能的,英俊帅气,眼光很高,没谈过恋爱,一直守身如玉单身到现在。
一次对象都没谈过,黄昭觉得对方多少有点心理疾病,并不把这次所谓的“相亲”放在眼里。
但是师命难违,黄昭还是不情不愿地加了对方的微信。
加上twilight后,黄昭照惯例点进他的朋友圈,获取一手资料。
他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唯有头像带点色彩,头像是一张模糊的照片,拍的是夕阳,像素不高,看得出是很早之前拍的。
很明显这是个小号,这人也太没诚意了!
黄昭觉得对方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偷偷相亲,而且用小号也可帮助在不满意的相亲对象缠上自己后快速逃脱。
两人互加微信后没有立即聊天,黄昭简单地介绍完自己的名字后,见对方没有动静,就把这次“相亲”抛之脑后了。
直到某一天傍晚,黄昭疲倦地从图书馆离开,准备去食堂吃饭时,收到了twilight发来的一张图片。
点开图片,映入眼中的是一角天空上如火般绚烂的夕阳。
黄昭抬头才发现,自己此刻也正被笼罩在了相似的温暖晚霞之下。
他们正在仰望着同一片天空。
黄昭内心很触动,但作为一个理科生,文采实在有限,只能苍白地回他一句:好美。
对方倒也不嫌弃她文采平平,而是颇有深意地回了她一句:自然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就这样,两人开始你来我往地聊了起来,分享的事情多是一些日常生活中的趣事与对社会上某些事件的看法。两人的兴趣爱好高度雷同,都喜欢阅读推理小说,对各种灵异事件也颇感兴趣,对于一些社会新闻更是看法相似。
黄昭觉得他简直是另一个自己,她突然觉得和这么一个如此合拍的人相亲也不是不行。
于是在网上热聊了三个月后,黄昭决定把这份缘分延续到线下,她问twilight方不方便见一面。
twilight很爽快地答应了。
见面那天,黄昭少见地化了个妆,穿上了被张雅琴怂恿买下但被封印在衣柜两年的淡蓝色裙子,像第一次恋爱见心上人那样,紧张地坐在两人约定的咖啡店,等待着twilight出现。
她在脑海里设想了无数种twilight的样子,高矮胖瘦,帅挫美丑。黄昭自诩不是个只看脸的人,她觉得心意相通比姣好的外貌更重要,毕竟她也就是个普通长相,自然无法要求别人美若天仙。
咖啡店的人来了又走,顾客换了好几批,黄昭的心从热到冷,她在店里枯坐了一整天,还是没有等到twilight。
直到她的手机快要被她玩到没电关机时,twilight终于发来了消息:
twilight:抱歉,我出了点事,今天来不了了。
日召日召:没事,你还好吧?
twilight:还好,放心。
日召日召:那就好。
黄昭知道这是成年人委婉的拒绝,如果真的有事,他大可早点发消息和她说明情况,约定下次会面,不必吊她一天。
她是失落地离开咖啡店的。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城市被色彩斑斓的光点亮,年轻的男男女女在霓虹灯下亲昵相拥。
她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
从那以后,她就退到了两人的边线之外。
黄昭觉得等关系慢慢变淡了,联系自然就会结束,她不必主动当那个坏人。并且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能遇上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本来就很难,黄昭从心底里很珍惜twilight这个网友。twilight那边似乎也有这种想法,他也一直抽出时间很主动地找黄昭聊天。于是,两人还是一直保持着联系,在网络上对着众生百态“指点江山”。
黄昭在医院规培的时候很忙,只能到晚上才有时间看手机,他也就耐心地等她到晚上,雷打不动地和她聊天互道晚安后才会去睡觉。黄昭读不明白他,她潜意识里觉得他是想靠近她的,但是只要她主动向他靠近,他就会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把两人之间的关系控制在一个刚刚好的距离内。
决定回乡前,她和他说:
日召日召:我要离开北京了,我决定博士毕业后回老家的医院上班啦。
twilight:好,祝你工作一切顺利。
知道黄昭要离开北京后,twilight似乎开始变得忙碌起来,经常好几天才会回她一次消息。黄昭也忙着收拾自己的“金银细软”,处理掉那些带不走的书籍家电。
两人聊天的频次居然又诡异得合拍起来。
趁着黄昭还未入职,张雅琴便带着她流连各大酒吧夜.店,美其名曰:放松身心。黄昭短短的三十年人生,大半都花在学业之上,哪见过这种世面,连续几天的夜夜笙歌让她精神和肉.体双重疲劳。
“Ash 来了!”见黄昭困得快要在沙发上睡着,张雅琴赶紧推了她一把,“快醒醒,表演开始了!”
黄昭半合着眼皮无力地点点头,紧接着,话筒中传出的熟悉声音瞬间让她清醒。
“大家好,我是 Ash。”
镭射光柱劈开空气,照在了舞台中央的男人身上。
黄昭的耳边嗡嗡作响。即使十几年的光阴横亘在他们中间,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谢临川。
动感的音乐响起,谢临川随手脱掉丝绒西装外套,内搭的深 V 衬衫露出铅灰色丝绸衬里,衬衫摩擦着裤子,随着每个顶胯的动作沙沙作响,做旧的破洞牛仔裤紧裹着他的小腿,勾勒出男性清晰的肌肉线条,镶满碎钻的皮革材质的 choker 横在他的喉结,随着他仰头时喉.结的起伏,在聚光灯下格外醒目。
他脖子上戴着的锁骨链坠着银十字架,也随着他的身躯频频摇摆。
身后的玻璃幕墙映出无数个谢临川在游走,他像缕黑夜里只争朝夕的魂魄,不念前仇,也不记后爱。
他的眼神迷离,薄唇熟稔地含住舞伴递给他的香烟。
灯光和音乐逐渐变得暧昧,一个穿貂皮的女人突然走上前朝他的胸口塞了一把钞票,与他贴身热舞。她的一只手用力拍在他的臀.部,另一只手抹上了奶油,谢临川深谙此道,坏笑着低头将她的五个浮肿的指头细细舔.掉,望向她的眼神像个勾子。
谢临川的手腕上浮着圈淡青色刺.青,显然已经纹了很久。
张雅琴没有认出谢临川,仍是饶有趣味地看他表演。黄昭许久也没任何动静,她怕她错过这么“精彩”的演出,想转头唤她来瞧,却看见了她苍白的脸。
“昭昭,你的脸色好差……”
黄昭佯装平静地望着台上调.情的男女,下一秒,目光却猝不及防地与台上的谢临川对上。他那熟悉的笑眼穿过时光洪流落在了她的脸上。
黄昭突然很想呕吐,踉跄地踩着满地破碎的光影逃到卫生间去。
吐完了,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清醒了一点。
是梦吗?
黄昭不停问自己。
如果不是梦,本该赴美留学后拿了绿卡定居美国的谢临川,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站在洗手台前,不停地用冷水冲洗脸。冰冷的水让她逐渐冷静下来,她望着镜子中刘海被打湿的自己,开始缓慢地整理思绪:
如果说谢临川没有去美国,那他高考之后去了哪里?刚刚雅琴说Ash在上海很有名,也就是说谢临川从很早开始就在这种地方工作了。
黄昭想到刚刚在台上卖力“表演”的谢临川,这种在**泰然自若的样子,显然已经经历了上百次这类“演出”。
她突然感觉胸腔里的某些东西被瞬间撕碎,化为齑粉。
谢临川,这些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昭闭上眼睛,轻轻地倚靠在了洗手台上。
那些曾被遗忘的记忆开始如狂风骤雨在她的眼前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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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游戏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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